一色春(88)

  “后来,他来找我了。说我是孤儿,是他失散的妹子。其实我哪里是什么孤儿,这些都是我为了进舞天下跳舞,谎报的。我有爹有娘,不过娘死了,爹疯了。我当时想,要是做他妹子,我便也知足了。”

  “谁知他真地将我当妹子,日日来看我,不来后园,因为怕碍着我,不去舞馆,因为觉着隔得远。只好天天蹲在后园和舞馆间的天井里守着。”

  “那时的天可真热啊,火炉一样要把人给烤熟了。我念着给他搬个椅子放在天井,可每天,那椅子却悄悄被师父拿走了。师父说,因为他想拐跑我。”

  “他送了我好些东西,还想出千奇百怪的借口。后来,我也做了盏宫灯送他。我这人笨,没什么手艺,唯独能做方方正正的宫灯。他满心欢喜拿走了,真是一步三跳那么欢喜。其实他不知道,我这是难过呢,我瞅着他日日蹲在天井里等我,心里就难过。我一难过,就坐宫灯。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宫灯,就是给他的那盏。”

  “后来他好久没来,我心里急,怕他要娶媳妇儿,便上门找他。结果那小厮打开门,却说他病了,说是两天前,那小厮来寻过我师父,让师父跟我说。”

  “我并没有在他榻前守了三天,我回去找了师父。师父说他是装病唬我呢,我又折回状元府去找他家管事。”

  “他果真装病唬我,不过他只有第一天装病。等了一日见我没去,竟然自己泡在冰水里冻了一天,真给冻病了。”

  “我守在他chuáng前的时候,想着等他醒来,我得好好跟他说说我不是他妹子这回事。可巧他醒了,说的便也是这回事。”

  “我自十九岁见他,想着他长得可真好啊,要能嫁给她就好了。我运气真好呀,真地嫁给他了。”

  “这一辈子,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他。霜霜出世时,他说要叫小桃花,因为像我。我不同意,因为我觉着他像霜雪一般。那个时候,还是炎夏,我每日练了舞,热得叫苦连天,可绕到天井,看着他蹲在那里等我,心里便一下凉了下来。像盖了几层霜雪,又苦又寒又涩,又有些甜滋滋的……”

  花月跟南九阳说完,又叫来南小桃花,絮絮叨叨统共说了半日。

  那一天,太阳极烈,花月的jīng神好极了,好到她非要去亭里的石桌,为南九阳舞一曲惊鸾,直至力竭而死。

  南九阳呆坐在原地。太阳毒辣地灼烧着他的眼睑,火辣辣淌了一脸又一脸的泪水。

  过了好久,他忽然抱起花月的尸身,带着南霜,又回到了舞天下。

  彼时舞天下的声名已经没落,天井如往昔般四壁萧然。

  南九阳愣然将花月抱在怀里,蹲在原地,一次又一次地望向西角的小门。当年花月从那里绕出来,冲他嘿嘿笑笑,满脸傻气。

  而那时的南霜,却一次伸指,触摸了花月冰凉的手。

  她想着回府后,再也无人在墙角门后,探头探脑对她笑,说些傻话,眼泪蓦然间便落了下来。

  南小桃花以为,在她顺风顺水的生涯里,唯有两件往事,令她久久不能释怀。

  一件事,是当年花月在她锁骨下刺了桃花印记,而另一件事,便是花月的死。

  那桃花印记初成形时,远没有今日这般好看,鲜红的色彩,凹凸的肌肤,是最为可怖的痕迹。南霜想,她并不记恨花月,却在她在世时,没有问清刺印的因由。

  这世上,许多事过去了都可以抛却,可以不在乎,独独留在心里的遗憾,能令人牵挂终身。

  别人对自己好时,自己便对那人好。越是喜欢的人,越该全心全意。

  南小桃花后来明白。

  第40章

  冬夜天明水净,唯有月色朦胧。

  南霜沉沉睡去后,于桓之将她抱到卧榻上,目光自她的脸慢慢移到脚踝处。

  送南霜一对望雪环,于桓之自有他的理由。

  早些年暮雪宫威震江湖时,于惊远曾不以为然地说过一句话:“将暮雪七式练到第二式,行走江湖能自保足以。”

  于桓之一直摸不透其间玄机。

  后来暮雪宫覆灭,他去了京城见着于惊远。彼时于大魔头武艺全废,架子倒是端得十足十,看了于桓之从侧脸到后脖颈的紫纹,抛下一句:“走火入魔?就这点出息?”

  于小魔头这才得知暮雪七式有两个关口,第三式和第六式。

  脖间与脸颊起紫色斑纹,并非走火入魔之兆,而是突破暮雪七式第三重的必经之路。资质较差者,一旦闯不过这关口,轻则武功全废,重则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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