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151)

  “不解缘?”

  莫疏言笑了:“即便纠葛,即使不舍,小茴儿日后也要勇敢坚强。”

  一双温柔的大掌从后背将我抱起,他往山下浮世处指去:“茴儿,你看。”

  巷陌有水果贩挑着扁担慢慢走过,一摇一晃哼着小曲。几个孩童从他身边跑过,他吆喝一声,将七八个杏子用油纸包好,分给他们。孩子们欢呼雀跃,果贩言笑晏晏。

  远山山麓曲折延伸在绯色晚霞之下,一条河水穿山而流,几叶扁舟如人世,沉浮不定,摇曳其上,烟雨空濛。

  莫疏言淡淡道:“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茴儿,如斯无知无觉地活着,固然无欲则刚,如入华胥之境。然而若要此生有所得有所意义,并不是生来无知无觉的冷漠,而是历经万事后,秉留的淡泊娴静。”

  “小茴儿,待你内丹离体,我便将你和弄香送入永京霍府。霍渊与我和弄香早年相识,我有恩于他,他定会将你视如己出。”

  世间众生,唯人知哀乐,明喜悲。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听,如斯活着有何意思,不如历经磨难悲欢后,真正华胥一梦,洒脱且坚强。

  所以,去人间做一个寻常女子。看天下江山,经缘起缘灭。记得重情重义,记得果断刚决,记得凡事坚韧不拔。

  做一个女子,执着,勇敢,坚强。

  12.

  内丹离体,在五脏六腑掀起苦痛的恶心感,回忆退潮,莫疏言的面容渐渐融入一片烟雨当中。记忆更深更清晰,转眼又是几度春秋。

  相府西苑澜湖微凉,爹走过来说:“茴儿,府上来了新的相士。”

  我摸摸毛球,咧嘴一笑,心里想到的是又一番玩乐光景。毛球嘴咬麻绳,合力与我将绳子绑在湖边树上。

  那年的修泽,还是孩童模样,黄昏时一人跑来西苑找我,却不小心被绳子绊落入水。

  新到府的相士只比他晚来半刻,我站在远处,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十七岁的辰檐容颜清俊,一身布衫,白衣卿相。

  我跳进水里,拼命扑腾着将修泽拖上岸。水花飞溅如万千小鼓在我耳边敲响。我忘了自己不会水,手脚并用,却仍觉身子不停下沉。

  耳畔有人入水的声音,一双清凉的手掌将我至水中托起,慢慢向岸边游去。我心中只剩恐惧,神智已有些不清,死命抓着他的手,修长的手指,坚实而有力。

  那个环抱有霜霰的清新,我在迷蒙中,抓着他的衣衫,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辰檐,那时我与你说了些什么?”

  “那个时候……”他的目光变得悠远深邃,仿佛穿透一生情长:“那个时候,你很小怪。”

  “哼,不问也罢。”

  “说说别的吧。”

  “说什么?”

  他淡笑起来:“后来的事……”

  “这年是我师父让我扮作相士,去府上拜访。他说早年受人所托,得知有一女子,天生与我命格相连,让我去探知一二。我将你八字带回,却不料换来他勃然大怒,不许以后我再入相府。”

  “那你后来又怎么来了?”

  “不知因由,只道当时生了情,大抵会如此这般,一往而深。”

  十三岁那年我昏睡七日,七日之后,相士已走,留下念真将药熬好,助我服下。

  一年后,少年男子高中武状元,年仅十八,名动京城,蜚声天下。那年落昌初立,英长泣喜获良才,大宴群臣。

  沉箫城的焰火燃了三日,我站在相府亦能看见漫天华彩,却不知,有一束清光如水的月白花树是为我绽放。

  有一人站在明月之下,高台之上,等着我去。而相府家眷中,有一个位子,始终空空如也。

  那一年,他目色凄冷,名就时,盼人不来。

  “你是什么时候与我结的亲?”

  “宫宴后。”他有些自嘲地笑,“当时沮丧无比,当场就在宫门前拦了你爹的马车,说我要提亲。”

  “丞相本来不同意,我脑子一热,便把你的命格说出来,又说你若嫁我,定能长生长寿。于是我与丞相约定三年。三年后,你满十七岁,我便来带你走。”

  世事难料,好事多磨。不足一年,变数尽出,无意间发现恩师欲利用自己的身份倾覆江山,原本已有抛却前尘,他乡度日的决心,而此时,他又胶着于皇命与师恩之间,最后只身请辞,回沄州老家,只欲年余后带我去寻求救命法子,从此安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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