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159)

  楛璃道:“我替你洗了那衣服便是。”

  “那衣服我扔了。”

  楛璃语塞。

  英长泣笑了:“这彩头,是我替恩师讨的。”

  朱砚文干笑两声,说你老奸巨猾,我早也无法做你师父。

  楛璃对朱砚文十分有亲切感,听英长泣如是说,便问是何彩头。

  英亲王,此刻又化身洛清随,一副春风化雨的菩萨表情,全全掩饰山路十八弯的花花肠子,他说:“我恩师曾有一女,与你一般年龄,怎奈命苦早夭,他对你一见如故,想收作养女,日后你搬到将军府邸,亦是好过在此碌碌一生。”

  楛璃几乎想也未想便答应了作朱砚文养女一事。仿佛有些事情,就是命中的缘分,横亘在命数中无法逃脱,那么索性率直接受,何况是件喜事。

  楛璃与英长泣朱砚文走出倾城楼时,没有想过有一天还会回来,更没有想过回来当日的落魄光景。这日落雨,蒙蒙如烟,英长泣一身黛青衣衫,负手走在前面。

  雨水不大,小贩开始收摊,行人加快了步伐。朱砚文走在楛璃身边,时不时说些贴心的话。这对父女本不是自来熟的人,然而一见如故,竟是天南地北聊了个开阔天空。

  天色苍白,几朵灰云很薄,雨仍然丝丝飘落。英长泣黛色长衫的衣角随着他脚步轻盈翻飞。楛璃还未去过沄洲,然而这一刻响起的却是烟水摇橹,轻舟似梦的水乡情怀,以及清随这个雅致的名字。

  皇城前,高耸的城墙下,英长泣忽然转头,问朱砚文:“方才那一局棋,恩师以为如何?”

  朱砚文神情一怔,眼角浮上一丝不可觉察的无奈,很快被淡笑取而代之:“攻其不备,釜底抽薪,华亲王好棋艺。”

  英长泣也跟着笑,笑意不达眼底,“那恩师何苦执着于棋盘上东南一隅,若弃子北上,岂非又有一番乾坤。”

  朱砚文道:“老了,老而顽固。”

  英长泣劝说:“时间若水,水可穿石,想必不日后,恩师定能明白此局中的精妙所在,弃黑子,投白子,无异于弃暗投明,虽年过中年,谁有能保证日后不是一片繁花似锦。”

  朱砚文这时却蹲下身,摸了摸楛璃仍旧有些蓬乱的发,只轻唤了声:“离丫头。”

  英长泣心底渐凉,楛璃亦是察觉出那语气间一丝入木三分的悲切。

  朱砚文笑道:“你养父我是个将军,早年征战沙场。武者与文者最大的不同,便是没甚想法,一条到通到黑也不回头。何况早年为瑛朝在鬼门关兜转数次,是放不下,割舍不了啊。”

  英长泣还未来得及答话,却见楛璃先一步握住朱砚文的手,她的手掌还很小,只够抓住他手掌一侧:“爹爹,无奈的事不去想,现在痛快活着,人世多别离多苦难,不要等到了失去的那一刻,才追悔没有珍惜的好时光。”

  朱砚文和英长泣同时愣住。

  这些话是刑不离对楛璃说的,年幼的她并不明白英长泣与朱砚文以一局棋看天下皇权傍落谁家,话里有话似敌似友的玄机,她只是认为这句话用在此时十分贴切,于是讷讷劝道。

  英长泣的眉峰又是一挑:“果真奇女子。”

  朱砚文哈哈大笑,说:“方才的棋局,还有另一番乾坤。”

  英长泣问:“哦?”

  朱砚文道:“此局玄妙,核心在一年幼女子,是围合不能,强占不能,拐弯抹角亦是不能;只能以情打动之,以智巧取之。”

  英长泣又眯起一双狐狸眼:“多谢恩师教诲,这——还难不倒我。”

  英长泣一生做事,从不说大话,势在必行,往往还能一鸣惊人。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料到多年后,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铩羽而归。

  所以那年的朱鸾殿内,便有了这样一幕——虎虎生威的楛护卫紫袍一扬,昂首阔步踏出朱鸾殿,不可一世的尚扬帝站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扶额长叹:以情动之,以智巧取之,这委实有点为难朕了。

  4

  临别时,英长泣取了腰间的水龙玉送给楛璃。水龙是瑛朝信封的神灵,非皇亲国戚不得佩戴之。后来英长泣夺了皇位,诚惶诚恐的臣子们,不知从哪儿得知落昌新帝犹爱水龙状玉佩,遂不再佩戴。

  一别经年,楛璃从十岁到十四岁过得极好,锦衣玉食虽不是她毕生所求,然则吃饱穿暖的日子无所事事的日子,总好过烟花之地打杂看脸色。

  其实也并非无所事事,朱砚文自从将楛璃领回家,爷儿俩那叫一拍即合,心有灵犀。他二人都不是多话腻歪的性子,若别人对自己好,便记挂在心里,表面乐乐呵呵,大大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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