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6)

  说也奇怪,七日之后我便觉得精力充沛,生龙活虎更胜往日。

  然而念真老道却说:“小姐体内戾气来源蹊跷,日后终究是个隐患。贫道这道符,只能将其压制七年,七年之后,别无他法。”

  所谓戾气,不过是念真叫得委婉,说白了其实是妖气。然而我本体为人,其妖气却不知从何而来。

  爹连年请相士来府,只因精通相术者,也多通道法,可以掩人耳目。至我十三岁落水一事后,爹回想当年尹神婆一事,悔不当初,只盼来者有一人可帮我驱除体内妖气,以免二十岁以后坐以待毙。

  然而那念真老道其实是个半吊子,爹多番询问道符的制法,老道士扛不住,只好招认是高人所赠,而并非自己所有。为表歉意,临走时送了我一只小狗,便是今时今日爬树下水,无恶不作的毛球。

  这些事,整个相府只有爹,我,青桃和筷子知道。细细回想一番,爹如此对待这个李辰檐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他能助我驱除身上戾气。

  一时之间,冬暖阁里寂然无声。四月春已近末,夜间的风仍然有些刺骨,卷起几片不甚寒意的花瓣。青桃起初开始说时,筷子还拼命跟她使了几个眼色,但青桃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把尘封已久的始末道出。

  这些事至发生后,几年来,从未有人提起。

  西苑是早年娘的居所。至娘去世后,也就荒置了几年。落水那件事后,我独自向爹讨了西苑住下来。相府东西两院隔着长荫林。东苑富丽宏大,亭台楼榭错落有致,颇似一座小禁宫;而西苑优雅僻静,除冬暖阁一带,后面便是澜湖与后园,无太多人居住。

  我一人独拥这小小天地,也算个君临天下。反正落水那件事后,我疑团重重的身世中,只有一点非常清晰:短命。于是我很乐观地悟出两个道理,今朝有酒今朝醉,人不折腾枉少年。

  我想了想,道:“若他真的是为我身上的妖气而来,且看看他明天如何说。”语罢,打了个呵欠,“困了,咱都睡吧。”

  第一章杀破狼(三)

  5

  翌日一早,相府东苑的曲华堂便坐齐了人。上首正位是爹和大娘,左旁的三个位子分别坐着三娘,我和修泽,右旁是李辰檐,大哥修远,和二哥修榆。

  爹今日向皇上告假没去早朝。春晖清透,偶尔传来几声鸟叫。众人正襟危坐,拨着手里的茶盏盖,以笑容代替言语。其乐融融,暗藏机锋。

  曲华堂是相府的正厅,轩敞且简约。地面铺着从西域进贡的纯白羊绒地毯。桌椅是深褐色沉香木。高白釉茶盏,细腻如羊脂玉。

  墙壁上巨幅春日化雪图是前朝名家所作。工笔手法晕染出白雪皑皑中的残枝,下方的几点水花却是用青黑墨点染,可谓标新立异,价值连城。

  李辰檐一边悠闲品着茶,一边环顾四周啧啧赞叹:“昨日见识了大人书房的绝世笔砚,着实令敝人叹为观止。而今见了这副千金难买的化雪图,方知相府万千气象都及不上这厅堂纯雅干净。”

  “呵呵,过奖过奖。”爹伸手做了个“请茶”的姿势,“这都是祖上的基业,一朝为官哪有这么多宝贝,呵呵呵呵。”

  对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咳嗽,只见大哥郁结地看了看爹,摇头轻叹。贪赃枉法得这么明显了,还要把祖祖辈辈的名声都赔进去。

  又闲话了一阵,三娘沉不住气,问道:“老爷,您今天把一家子聚齐在这儿,是有事要商量吧?”

  彼时爹和李辰檐相谈甚欢,听了此言,笑容一僵,余光在我身上遛了几转,贼兮兮地笑。

  我被他笑得全身发毛,心想与其百计避敌,不如背水一战,于是说:“爹不是请李公子到府来为茴儿看相么?

  “哦是,的确如此。”爹顺水推舟:“这位李公子年纪虽轻,然而精通道法相术,此番来府,是为茴儿看相卜卦。”

  大娘愕然道:“这便是三月前老爷提过的年轻相士?”

  三月前就提过了?我怔了怔,想起爹方才的目光,不由从心底生出一阵恶寒。敌暗我明,现下只好以攻为守,于是虚伪笑道:“李公子不仅精通相术道法,武艺也可圈可点,当年还做过朝官,真乃奇才。”

  二哥听了蹙起眉头:“李辰檐……李辰檐?!”

  大哥笑笑:“修榆也想起来了?”

  二哥不确定地问:“平良少将军?”

  “敝人早已挂冠而去,现不过是一届布衣。”李辰檐一脸不慕功名超脱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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