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10)

  走到一半,长街上忽闻打马之声,云浠急勒缰绳,却避无可避,迎面与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上。

  板车朝路旁翻倒,她虽没怎么受伤,但云洛的棺材却在这一撞下翻了盖子,露出里面的尸首。

  尸首焦黑,浑身上下除了一段手臂,无一处完好——招远叛变后,蛮敌在塔格草原放了火,大多绥兵的尸身都被焚毁,裴阑也是凭着这截手臂上的胎记才认出了云洛。

  对面马车上下来一个人,一见此景,先掩袖遮了鼻,嫌恶道:“什么味儿!”

  云浠一看,竟是程昶。

  他大约喝了一夜的酒,整个人都醉醺醺的,定睛瞧了片刻云洛的尸身,又哈哈大笑:“这是个什么怪物,丑煞本小王了!”

  他一笑,跟着他的小厮也一并嘲弄大笑。

  周围不是没有百姓,甚至还有朝官,可谁敢得罪琮亲王府的三公子呢?

  况乎京里早有流言,说招远叛变,谁知道跟着招远的云洛有没有叛变,之前仗没打好,就是因为忠勇侯贪功冒进,说不定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

  而这些流言传到了朝堂上,连裴铭罗复尤这些忠勇侯的旧友都没帮着分辩一句,大约是怕祸及己身。

  云浠看着云洛仰倒在雨水里的尸身,听着程昶的嘲笑,心中愤懑不已,握紧腰间的匕首,就要上前与他算账,后来还是方氏一把将她拦下。

  方氏双目噙着泪,缓缓摇了摇头。

  云浠明白她的意思,她们得罪不起琮亲王府,更重要的是,倘得罪了,只怕连哥哥的尸身也保不住了。

  云浠一寸一寸地将云洛的尸身移回进棺材里的时候就明白了,人事不经消磨,那些交情,所谓荣光,都会在日复一日的沉浮中被磨平殆尽,化为旧日风烟里的一粒尘埃,一吹便散了。

  而最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一双手。

  那年云洛也叛变的说法在朝堂里传得沸沸扬扬,昭元帝本已决定要审,后来还是琮亲王提议说:“左右招远叛变,朝廷已给了将士们交代,云洛本来就是没袭爵就出征,审他势必还要追查忠勇侯,塔格草原的仗还没打完,这案子牵扯广了,反倒动摇军心,还是压下去,等裴将军得胜回京再说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程昶撞翻了云洛的棺材,琮亲王卖了忠勇侯府一个情面,便是他这一句话,云洛才得以平安下葬。

  ……

  “阿汀?”罗姝见云浠一直不答话,唤了她一声。

  云浠回过神,早已将她方才的问题忘到九霄云外,道:“你说什么?”

  “瞧你,”罗姝掩唇一笑,“总不是得知裴二哥哥要回京,欢喜得傻了吧?”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阿汀,我听父亲说,等裴二哥哥回京,你们的亲事就近了,是也不是?”

  云浠还没答这话,忽见方才四处找茬的两名小厮回来了,手里还倒拎着两只麻雀,对着马车邀功道:“小王爷,这官府的巷子里没什么人,就几只吵人的雀儿,小的唯恐它们惊扰了您歇息,捉了两只头目,您看是不是要就地正法?”

  程昶一脸生无可恋地掀了车帘子,说:“饶它们一命吧。”

  “是!”小厮立刻答道,将手中绳索一松,两只麻雀立刻飞走了。

  小厮们又道:“小王爷虚怀若谷,大人有大量!”

  程昶这一路上都在思考人生,他算是知道了,他眼下穿成的这个程昶,已不能用一般的纨绔子弟来形容了,以现代文明的眼光来看,基本不能算是个人。整个金陵城处处是他为非作歹的身影,敲诈勒索、寻衅滋事、聚众斗殴通通都是小意思,就不知道他从前还干过什么杀人放火强抢民女的勾当没有。

  程昶觉得自己简直遍地淌雷,身和心都遭受到了重创。

  俩小厮又凑上前,神神秘秘道:“小王爷,刚才去醉香楼前,小的们已着人回王府,把那家伙什给你取来了,想着您早上落了水,为您除除秽气。”

  程昶觉得自己在崩溃边缘,问:“什么,家伙什?”

  小厮们扶着他下了马车,答非所问:“已经在京兆府衙门里搁着了。”

  第六章

  程昶步履沉重地迈入京兆府,抬眼一望,偌大的院子当中停了一抬步辇。

  步辇前后各站了两人,一旁还有小厮举着华盖,背着锣鼓。

  程昶问:“这……是……什么?”

  身边的小厮答:“三公子,您忘了,这是昭元二年的万寿节,太皇太后赐给您的。”

  步辇只有皇室能用,程昶身为琮亲王的小儿子,自然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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