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11)

  早些年程昶毛都没长齐的时候,还不似眼下这般混账,一张如星似月的脸孔在太皇太后面前十分得喜。那年太皇太后生辰,问昶儿可有什么想要的,程昶指着太奶奶身下的八抬步辇说喜欢,太皇太后回头就赐了他一个。

  程昶得了步辇,十分得意,后来每逢佳节吉日,必要让人抬着他在金陵城招摇一遭。

  程昶当然明白眼前是何物。

  就是那种……古装剧里,皇帝,或者各宫娘娘,在宫内行走的代步工具,两根横木当中扎一个凳子,两头由侍卫扛在肩上。

  程昶的声音都在颤抖:“我……要……坐,这个,回王府?”

  “是,小王爷,您看还有什么不妥的?”

  步辇跟轿子不一样。

  最大的区别在于,它是敞篷的,沿途的人都能围观。

  程昶又问:“我从前……经常坐这个?”

  “也不是经常。”小厮道,“毕竟是太皇太后所赐之物,也就着逢吉日了坐一坐,整个金陵城独这一抬,打城门口过,连老丞相、小郡王的马车瞧见了您,都得给您让道呢!”

  程昶盯着小厮,小厮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其实这个程昶跟他上辈子有七八分像,大约因为从小油水儿好,没病没灾,所以长得格外俊俏。

  程昶一直觉得自己智商情商都还可以,这还是第一回 ,他不得不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以为这是什么?限量版敞篷超跑吗?

  还招摇过市?嫌自己不够丢人?

  程昶心里的感受就一个字,悔。

  后悔自己心脏骤停后,怎么没死透,非要穿来这里?

  后悔自己穿来的时候,求生欲为什么要这么强,怎么没再度淹死在水里?

  他上辈子因为先天的心脏病,十分珍惜所拥有的时光,短短一生二十余年,自问比常人活得努力认真,一朝穿越来了这里,妈的没一天就活够了!

  程昶挣扎:“我能不能……不坐,这个东西?”

  小厮们仿佛没听懂,用一种既费解又谦卑的眼神望着他。

  程昶继而反应过来,原来的程昶是被人害死的,他眼下过来,行为已与过去有异,不该再露破绽,若让人看出端倪,发现有机可趁就不好了。

  惜命的本能告诉他,要忍。

  程昶刚抬脚迈入步辇,身后的云浠忽然唤了声:“三公子。”

  云浠似想起什么,走近两步:“三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程昶一点头,院子里的衙差与王府的小厮们自觉退得远远的去了。

  云浠道:“今早三公子醉极了可能不曾察觉,您被人从秦淮河里救上来的时候,袖囊里被塞了两块金砖,应该是……被人谋害的。”

  她抱剑拱手一拜:“此事卑职一定会竭力追查,还望三公子多加小心。”

  程昶愣了愣,不明白云浠为什么要与他刻意多说一句这个。

  在心中思量一番,转而了悟——他是琮亲王的小儿子,身份贵不可言,今日落了水,幸好“命还在”,看衙门里那个张大人的态度,巴不得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定会把金砖的事按下不表,权当意外处置。否则叫王府的人知道他堂堂小王爷其实是被人害了,朝廷追究其责任,岂不摊上了大麻烦。

  看来千百年来当官的,大都一样德行。

  程昶没应声,倒是多看了云浠一眼。

  他生得泠如星朗如月,一瞬静下来,连覆在睫上的春晖都似叶上霜。

  这姑娘……人还不错。

  他张了张口:“你……”

  还没“你”出个所以然,身后的小厮又一声唤:“小王爷!”

  小厮伸手比着天阳,谄媚提醒:“小王爷,未时三刻吉,好时辰到了,咱们这就回府吧?”

  程昶一瞬间万念俱灰,认命地在辇上坐了,一声锣响惊得他一个激灵,下一刻,步辇高抬,华盖高举,两名王府小厮冲到队伍最前,左鸣锣,右喝道地吆喝着走了。

  看着程昶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罗姝好奇地问一旁站班子的云浠:“阿汀,你方才与三公子说什么呢?”

  云浠自知不能把金砖的事告诉旁人,道:“他今早落水,我提醒他要当心。”

  罗姝纳罕:“你还有心提醒他这个?你忘了,三年前,你一个人带着云洛哥哥的尸身回京,是谁把云洛哥哥的棺材撞翻的?”

  “这是两码事。”云浠摇了摇头,“到底是我当值的时候出了事,该我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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