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昶与云浠同时勒停了马,借着月光四下看去,只见驿站道旁横陈着不少身着黑衣的尸体。
两人心中疑窦忽起,正欲下马细看,就在这时,驿站的驿房后,忽然传来“喀嚓”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碰落了。
云浠异常警觉,当下步子一折,便朝驿房那里走去。
驿房后出现一人,他见云浠走来,稍退了两步,瞬间调转身,没命似地奔逃。
可他逃得再快,哪里快得过身轻如燕的云浠?
云浠几步跃上驿房顶,飞身而下,落到那人身前的同时,取下腰间别着的剑,将剑柄抵在了他的喉咙前,“谁?”
这人吓得肝胆俱裂,双腿一软,蹲下身抱住头:“别、别杀我!别杀我!”
程昶听得这声音,觉得耳熟。
他走过来,擦亮一根火折子照在近前看了,果然正是周才英。
周才英也觉察出眼前这二人并非先时要取他性命的黑衣杀手,从手臂中抬起脸,怯怯一看,顿时瞪大眼:“明、明婴?”
他刚被追杀过一场,眼下怕得厉害,见到程昶,虽然震惊,一时也顾不上问他为何竟活着,只蹲在地上瑟瑟颤抖。
程昶的目光掠过四周横陈的尸体:“你做的?”
“不是。”
云浠借着火折子的光,就近看了一眼,对程昶道:“三公子,这些黑衣人都是被一刀毙命,手法十分利落,他半点功夫没有,绝不可能是他所为。”
“方才、方才这些人要杀我。”半晌,周才英才吃力地解释道,“有个人,出来,救了我。”
“谁?”
“不知道。”周才英道,“天太黑了,他罩着黑斗篷,遮着脸,我看不清。”
“就一人?”云浠愣道。
陵王手下的杀手,功夫绝对不低。
只一个人,非但能手法利落地解决掉这么多杀手,还能护住一点功夫都没有的周才英,这是何等本事?
“对,就一个。”周才英道,“这人,方才还在这里,刚离开不久。”
“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不管我了,眼下想想,可能是听到你们的马蹄声了吧。”
还能听蹄辨音?
云浠怔住了。
莫说在金陵,便是在整个大绥,有这样的本事的人也不超过十人。
难道是卫玠?
不,不可能是他。倘是卫玠的话,看见他们来了,何必离开?
可是这金陵城里,还有谁会闲来无事救周才英一命?
程昶问:“这个人除了罩着一身黑斗篷,还有什么别的特点没有?”
周才英细想了片刻,道:“有、有!”
“他好像,只有一只手臂。”
“一只手臂?”
“对,他跟人打斗时,只用左手,右边的袖管子,好像、好像是空的。”
第一一三章
一个……空了的袖管子?
云浠听了这话, 不知怎么,脑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 可还未等她仔细分辨这念头究竟是什么, 又被一丝无着的荒谬之感压了下去。
周才英见云浠失神,一咬牙, 爬起身作势要逃。
然而不等他走出两步,只听程昶凉凉地道:“你眼下还跑得了吗?”
周才英回过头,看了看程昶, 又看了看周遭的尸体。
他心中的惊骇并未平息,但先前那个罩着斗篷的人已帮他把所有的杀手都解决了不是吗?
他只要趁机跑,躲起来,等杀机过去就能平安了不是吗?
程昶又道:“你以为,陵王手下的杀手, 只有这么几个?”
“这些人, 不过是他派出来试探你有多少帮手的。”
“他想动你, 其实根本不需费力杀你。”
“你、你什么意思?”周才英听了这话,愕然道。
此时已是丑时,夜色稠得像墨一样, 火折子迎风轻漾,在程昶的手心里明明灭灭。
“你是可以逃, 可以出城, 但你想过你的家人吗?你的父亲母亲,你的几房兄弟?”
“我父亲好歹是原礼部郎中,现司天监少监, 且周府一家是太皇太后的近亲,他杀我便罢了,如何会对周家的人动手?”
“那又怎么样?”程昶朝周才英走近一步,“我是什么人,琮亲王府何等地位,他不也照样下得去手?你算什么?周家又算什么?”
离得近了,周才英这才从程昶的眉眼间辨出几许森森冷意,他本以为这样的冷意是因春寒所致,然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由怨恨而生的戾气。
皇城司的涛涛火海未焚其身却在他心中燃起难以将息的烈焰,在这浓夜里,他仿佛是阴司而来的无常,饱经催魂折魄之苦,连手间的一簇光也成了黄泉之火,明灭之间生杀予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