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345)

  “他早就除掉我了!早一日晚一日有任何区别吗?”程昶回过身,看向云浠,眸底阴鸷之色必现,“他高高在上把我视作蝼蚁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我就是要将他一军怎么样?他有本事现在就来取我的命啊。他不会,他还要苦心安排,用我作牵制他另一个儿子的筹码呢。”

  程昶看着云浠,忽地一笑:“阿汀,不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你知道方芙兰为什么要嫁入忠勇侯府吗?”

  “其实她在嫁入侯府前,早就疯了。”

  “她的心上,从来就没有过云洛这个人。可惜忠勇侯府待她恩重如山,换来的却是以怨报德。”

  他朝云浠走近一步,却没有离开窗前暗影:“这个方芙兰,你不恨她吗?我帮你杀了她好不好?”

  “还有陵王,他通敌叛国十恶不赦,害你父亲无辜战死,我也帮你取他的命,好不好?”

  “我恨。”云浠道,“我自然恨他们。”

  “陵王通敌的罪证我自会去取,方芙兰我也会让她付出代价,但我不希望你以这样玉石俱焚手段的帮我。”

  “三公子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你横插一手,陛下必不可能再留你!三公子要报仇,我绝不阻止,但我希望你能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程昶声色蓦地一沉,“他们肯放过我吗?!”

  他指向文德殿的方向:“我第一次落水是谁做的,在裴府水榭被人追杀又是何人所为,那个人心知肚明,却生生让我忍下,再三承诺有朝一日会还我公道!”

  “我落崖后,九死一生回来,看到的是郓王好好活着,陵王好好活着,连柴屏都不曾遭受半点惩处!他们一面装腔作势地派遣数千禁卫四处找我,一面处置了几个暗卫草草结案,这算什么?!”

  “他的两个儿子,杀我一次两次三次,他不予处置,我不过是在朝廷上参了郓王一回,他先示弱再捧杀,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逼得走投无路!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其实我从来没有活下来过。”

  “每一次,我都真真切切地死了。”

  “坠落万丈悬崖,被锁在火海烈焰焚身,那些痛我都知道。”

  “我只是‘死而复生’罢了。”

  “我从扬州回来,那个皇帝听闻有望找到程旭,第一时间放权给我。他知道我想报复陵王,利用我牵制他,他的算盘打得太好了,他知道一个亲王到了这个地步,非反必诛,等铲除陵王,随意为我安上一个‘谋反’之名,杀了就是。”

  “他一边一步步把我逼上绝路,一边说我起死回生福大命大必然否极泰来。”

  “他一边请法师为我去秽驱邪,佑我此生无尤,一边一手把我推入万丈深渊。”

  “我曾受过骨血寸断之痛,烈焰焚身之苦,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面前谈笑风生,日复一日地忍受着他们肮脏伪善的嘴脸,我觉得恶心!”

  “恶心至极!!”

  程昶说着,狠狠一拂袖。

  长袖扫过角落里的高几,几上的青花瓷瓶应声而落,“啪”一声在地上碎裂开来。

  程昶整个人因心绪激愤微微地颤抖着,但他很快又安静下来,似乎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他只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管他们是皇帝还是皇子,哪怕是造福人间千世万世的佛陀,他们欠我的,用尽一辈子也偿不了。”

  “非手刃仇敌不能慰我之恨。”

  夜风渐起,透窗灌进来,拂过程昶的锦衣。

  衣摆上的云纹于是涌动起来,乍一眼看上去,居然像血渍。

  却不是当日柴屏死时,溅在他身上的血。

  而是他自己的血,是他堕入深崖藏于火海踏足阴司时流淌周身的血。

  云浠看着程昶,不知觉间,竟有一片凉意在心间蔓延。

  不是心寒,而是一种近乎感同身受的恨。

  但这世上或许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即便她用尽全力去体会,也无法帮他分担十万之一二。

  灯燃得太久了,灯蕊毕波一声,屋中暗了三分。

  云浠朝程昶走近几步,与他一起立在深影里,轻声问:“三公子决定了吗?”

  “决定逼迫陵王与陛下兵戎相见,决定以牙还牙报复方家?”

  “那我帮三公子。”

  “不必,你不要沾上这些,”程昶别过脸,“不干净。”

  谁也不知道这条路走到头来会怎么样。

  她这么好。

  他不希望她像他一样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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