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394)

  所以这些年,他一个一个地杀,拦在他路上的,挡在他前方的,甚至他看不顺眼的,心中一点愧疚都没有,一点畏惧都没有,最后,便杀到了程明婴身上。

  只是偶尔入梦,时时觉得自己在下坠,像是堕于无底深渊,耳畔尽是刺骨的风,割在肌理,像刮骨钢刀。

  陵王是在云洛“过世”的一年多后,在一间药铺于方芙兰重逢的。

  她穿着一身服丧的素服,与他见礼。

  时过境迁,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诉往事因果,亦没有再提当年情动。

  期盼已久的重逢掀开的只有深埋心底的沉疴。

  大约当他们错过了相互救赎的一刻,彼此又都没能独自撑过来时,这世间的所有美好与善意于他们而言皆是不配了。

  第一六二章

  深崖下雾气缭绕。

  陵王站在崖边, 对程昶道:“其实你没必要追究什么往事因果,你今日能到这里来等我, 说明你早已料到兵变的后果, 不同的只是成王败寇罢了。”

  “你说我无故杀你,可当年若换你在我的境地, 你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我到底是为自己争过了。”

  程昶道:“既然争过就该有得到,起码不再失去,但你看看你如今还剩下什么。”

  “你什么都没有了。”

  陵王冷笑道:“换作你, 你便能做得好些吗?当初逼死柴屏的不是你?利用云浠,逼迫程旭进宫不是你?设局迫使我与那个老皇帝兵戎相向的不是你?纵然我早有弑帝之心,你何尝大悲大善一力止干戈了?”

  “我今日败在此,我认了。可是你,那个老皇帝会放过你吗?便是你今日安渡此劫, 从今往后, 你又该怎么办呢?”

  陵王道:“天下大势所趋, 你若安渡此劫,云洛为护云浠,必将联合忠勇侯府、裴府与皇城司保你, 你本来就握有三司,手上再掌了这些兵, 便是坐拥半壁江山了。倘那个老皇帝除不掉你, 走到天下易主的一日,一个孱弱的东宫,一个大权在握的王, 朝野必将动荡。哪怕你心怀慈悲不愿流血,手下亦会有人帮你铲除异己,因为他们也要保命,因为程旭若承大统,有朝一日帝王猜忌,他们这些蝼蚁再来绸缪便为时已晚了。”

  “到时朝堂血流成河,成百上千条人命因你而亡,甚至你亦身处动荡中心,你要怎么做?”

  “你已一脚踏入这深渊,你的手上业已沾了血,从今往后,若想保命,只有恨不休,杀不休!永远没有结束!你最终,会变成与我一样的人。”

  “你与我,终究是一类人。”

  程昶道:“若我是当年的你,的确不会坐以待毙,但冤有头,债有主,你既要公道,为何不去找你的父皇,问他为何偏宠田泽却将你弃之不顾?为何不去九泉之下寻你的母妃,问她为何一时利欲熏心加害宛嫔与田泽?因为你不敢,你不敢顶撞你的父皇,亦不甘心屈从你母妃犯下的罪孽。满腔怨愤无处宣泄,你这才选了杀田泽,亡塞北。”

  “阿汀救了你心上人的命,你却害她父兄。”

  “忠勇侯府满门忠烈,你却让云舒广枉死。”

  “程明婴是你的血亲兄弟,你不顾惜他的性命。”

  “塞北千万将士保家卫国,却因你的一念埋骨黄沙。”

  “我从不觉得自己善,也不认为以德报怨是什么好事。这世上握起屠刀皆有握起屠刀的理由,人之所以为人,便该有爱有恨有情有欲,何来放下成佛?所以他人害我性命,我就是争到死,也要让为自己讨回公道,也要换一个血债血偿的结果,但我绝不将己身之苦加诸无辜之人。”

  “因为凡这样做的人,皆是无能,皆是懦弱,皆是没有魄力为自己争,没有勇气正身明法,所以才屈从于自己的悲苦永远也走不出来,才因恨怨牵连他人,如此因恶行恶,永劫不复。”

  陵王听了程昶的话,良久,道:“你自是这样说罢了,若今日你能安渡此劫,皇权更迭在即,流血在所难免,难道你还能走出第三条路来?”

  “你怎知我不会?”

  山崖的风停了,陵王隔着晨曦看向程昶,嗤笑道:“那我真是拭目以待。”

  不远处传来兵马声,山中叛军伏诛,殿前司与忠勇军收拾残局,已有人就要找到这里来了。

  程昶于是道:“你的父皇快到了。”

  陵王的脸上的笑意收了,变得安静异常。

  程昶又道:“太平盛世,天下兵权皆在帝王之手,其实你早就知道起兵的后果,但你还是要搏这一把,因为你早已经疯了,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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