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395)

  所以也只好用一句成王败寇安慰自己,岂知不是想让这一切早一日结束。

  陵王淡淡道:“今日虽是三方相争,彼此角色却早已明了。你为鹬,我为蚌,你我都不是渔翁,便都没有好下场。我走到绝境,我认了,你的处境就比我好吗?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九五之尊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我都一样,皆在地狱。”

  程昶道:“我在地狱是因为你父皇要杀我,但我问心无愧,如果有一线生机,我便要活下去的,敢问殿下,眼下陛下派出这么多殿前司的兵马,在这山中拼命找什么呢?”

  这话出,陵王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在找你。”

  “与田望安重逢后,你的父皇终于彻底对往事释怀,蓦然回首,才发现这些年他亏欠你良多,这几个儿子里,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所以就算你起兵反他,就算你想要弑帝,他也想在屠刀下保住你的命,所以才派殿前司在山中搜寻,预备着将谋反的罪名推给随便一位将军,然后带你回宫去。”

  “用他临终前的后悔,弥补你半生蹉跎的孽债。”

  “让你好生感受这迟来的父爱。又或者,在那个粉饰太平的宫里,应该是父慈子爱。”

  “你可愿?”

  然而陵王听了这话,茫然地立了许久,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不可自抑。

  远处殿前司的兵卒发现他们,第一时间张弓相对,可是瞭望的校尉似乎发现其中一人乃陵王,抬手命人收了弓,远远喊了声:“三殿下。”

  一旁单文轩见了这场景,只以为三公子说得是,陛下竟真地愿意放过陵王,一时间狂喜道:“殿下,太好了,殿下,我们有救了……”

  可是他说着说着,竟渐渐从陵王的笑声中辨出一丝苍凉与悲寞,直至笑得喉咙干哑,笑到最后竟淌出泪来。

  单文轩错愕又张惶,问:“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

  陵王却没答他。

  他的目光落在一尺之外的断崖,问程昶:“你上回落崖,是怎么活下来的?”

  程昶道:“我从来没有活下来过。”

  这句话分明语焉不详,可陵王听后,竟是释然:“这就好,我还以为这世上真有什么长生之法,能让人百死不亡呢。我真是……”他笑了笑,平平淡淡地道,“一点都不想活在这世上了。”

  多少良辰美景已错过,这些年说到底,不过堕于贪嗔痴中。爱亡于前尘,便是后来与方芙兰重逢,其中多少真心多少利用,他亦说不清了。所以谈何弥补,如何弥补?不如就让这潦草的一生在这场兵荒马乱中收尾。

  遥遥有兵将在唤:“三殿下、三殿下!”就要往他们这里来。

  晨风扬起陵王的袍裳,一双多情目温柔得要浸出水来。

  其实他这个人呢,无论当年生如微尘,还是后来权柄煊赫,一直是平静的,温和的,从来不盛气凌人,所以哪怕眼下沦落绝境,身上衣冠也整洁如新。

  一颗心腐坏溃烂,他到底还留存了些许洁净。

  双足距断崖不过尺余。

  余生已无话,也许所有的妄念都葬在了方芙兰投湖那日,再也没有亮起来的天光里。

  陵王立在苍茫的风中:“这些年,我通敌害死忠勇侯,害死塞北万千将士,我不悔;我派人杀程旭,杀你,杀所有挡在我面前的人,我不悔;便是今日要葬于此,亡于此,我亦不悔,因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殿前司兵马已逼近,隐隐可见昭元帝的御辇。

  陵王看着程昶,笑了笑:“告诉他,我此生唯一后悔的事,便是做了他的儿子。”

  说完这话,他闭上眼,朝身后空无处仰倒而下。

  像是卸了这一生负累,陵王在断崖盘旋的风声中急速下坠,诚如这些年在梦里下坠时一般。

  呼啸徘徊的风不盛不烈,像一只温柔手,拥裹上来将他包围。

  凡心入魔,堕于无间,原来这深渊断崖才是归途。

  寂灭的一瞬来临前,陵王睁开眼,远天晨曦灼烈似火,云端清光如炼。

  他的天终于亮了。

  第一六三章

  山间只余徘徊呼啸的风。

  单文轩被这一幕震骇得无以复加, 望着空荡荡的断崖,唤了一声:“殿下?”伸出双手去捞。

  徒然捞了一怀晨风。

  单文轩困惑不已, 适才三公子不是说陛下已愿意放过殿下了吗, 为什么殿下还要堕崖?

  单文轩实在太蠢了,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陵王已死, 宣武、怀集相继战亡,张岳被俘,那他呢?他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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