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420)

  “在你决定不予追查陵王通敌的过错后,程旭的这条命,就不再是你给的了,而是云舒广与塞北的万千将士给的。”

  “所以在他的心中,他不是程旭,他自始至终,都是田望安。”

  昭元帝听了这话,终于跌坐在地,眼眶涌上浑浊的,可悲的泪水。

  程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续道:“陛下或许眼下会觉得自己这一生偏宠错付,早知如此,应当好好待陵王才是。”

  “陵王临死前,的确让我给陛下带句话。”

  昭元帝隔着浑浊的泪眼望向程昶:“什……什么?”

  “他说他这一生,什么都不悔。”

  “唯一后悔的,就是做了你的儿子。”

  昭元帝愣了许久,忽然发出一声沙哑的,苍老的悲鸣。

  那声音仿佛是在喉管里反复嗟磨滚落出来的,苍凉而破碎,带着一丝常人难以体会的绝望。

  可这声音落到程昶心里,却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看着昭元帝,最后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吗?”

  “因为你的心中,没有敬畏了。”

  程昶说完这话,不再逗留,拂袖转身,朝大殿之外走去。

  移清宫外除了翊卫司,已再无殿前司的禁卫了。

  想必今日昭元帝被请回宫后,这个江山的权柄,就要彻底易主了。

  天地乾坤轮转,人间斗转星移,在这个兵不血刃的黄昏。

  然而明明是意义非凡的一刻,四周却清静得毫无声息。

  黄昏中有风,轻轻拂在程昶的颊侧。

  程昶在这柔和的,流转的风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心中辗转难定。

  他恨昭元帝恨得入骨,但他其实,也能理解那个老皇帝身在高位的难处的。

  那些恨欲、爱欲、贪欲,再得以餍足的一刻,滋味是那样愉悦,他也曾品尝过。

  况乎一颗心已入魔,世事都在一念之间,要走出来,太难了。

  而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艰难行来的呢?

  事到如今,程昶也不太分明了。

  或者是在他逼死柴屏的那夜,云浠赶到望山居,陪在他身边,对他说,三公子没有做错。

  又或者是他迫使田泽与昭元帝父子相认的那晚,云浠说如果你不能脱离深渊,我就跳下来陪你。你在这个世界,永远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更或者,是在明隐寺兵乱火灼,她为了救他,代他赴死。

  烈火灼燃,他看着她的朱衣背影,忽然意识到这世间远有更值得珍惜的真挚与善意,何必任凭自己陷落无间?

  他初到大绥,她一直说是他帮了她,给她带去了福运。

  其实不是,是她的真挚救了他。

  以至他一度堕于深渊,烈火加身,恨意焚灼时,总有轻薄似蝉翼的真挚,像一盏花灯,祈天而翔,带着他脱离无妄之海。

  黄昏到了最艳烈时,霞色辗转下坠,片片拂落在程昶周身。

  不知怎么,今日的黄昏格外刺目,以至漫天云絮都镶上了一层刺目的暗金色泽。

  “程昶。”

  似乎有人在唤他。

  程昶步子一顿,朝周围看去。

  他仍在延福宫中,四周除了偶尔往来的侍婢与武卫,并无他人。

  这些人,不会连名带姓地唤他。

  “程昶!”

  又有人唤他。

  声音更大了些,却仍然模糊混沌,依稀可分辨出几分急切。

  程昶顿在原地,忽然意识到这个声音,或许并不是来自这个时空。

  “程昶——”

  “程昶——”

  程昶终于认出这个声音了,这是老和尚的师父,贺月南的声音。

  那个神神叨叨的希望小学老师。

  程昶不知当怎么应答他,正打算找一个无人之地,刚一迈步,心上忽然重重一擂,天地一瞬恍惚,沉沉的下坠之感迫得他一下跌跪在地。

  第一七四章

  这次的疼痛又在肺腑, 呼吸受阻,连带着身躯也愈来愈沉。

  程昶捂住心口, 拼命地喘着气, 耳畔充斥着杂杂杳杳的声音——似乎有人赶过来,伸手扶住他, 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似乎又有人在与他递酒,说三公子,再吃一口好不好?

  程昶整个人像是陷入一片混沌的湖水之中, 正要往更深处坠去,忽然自水面伸出一只手,拼命拽住他,唤道:“程昶,快醒来啊——”

  是贺月南。

  他双唇翕动, 焦急地对他说着话。

  可惜隔着浮浮荡荡的水波, 程昶听不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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