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59)

女人也红了眼睛。她努力眨了几下,说:“就是,不小心。”

过了许久,她又补了一句:“没别的可怪,怪雨太大了,怪我不小心。”

简简单单一句话,男人彻底垮塌下来,攥着她的手又哭了起来。

从他拿到死亡通知的那刻起,他就在这个笼里打着转。

他重复地做着那天做过的事,点货、封箱、记账、掐着时间点去热饭菜,然后等月琴收车过来。

他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天黑,等到二楼三楼一半的店都关门,等到其他店主都吃完了,就连平常最慢的徐老太就开始吃了,月琴还是没来。

反倒有另一个人、一个陌生女人,每天到了这个点就会来三楼找人。

他不认识对方,不敢看对方的脸,更不想跟对方打照面。

因为他知道,如果看到了,他这顿晚饭就再也吃不成了。

……

老宋究竟哭了多久,没人记得请了。

笼里的时间向来这样,一秒可以很长久,一天也能眨眼就完。

他哭了多久,女人就陪了多久。

最后她站起身,从张碧灵身上脱出来,冲茫然的对方鞠躬道了歉,然后拿起那个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的饭盒,对老宋说:“再去热一下吧,我陪你吃完这顿饭。”

闻时始终在旁边等着,没有催过。等着他们吃完饭,又好好地告了别。

那一刻,他们倒是有了明显的夫妻相——跟所有被困的人说了抱歉,然后安安静静地散了身上所有痴煞。

张碧灵因为被附过身,不太舒服,也不适合解笼。于是化解消融的事依然落在闻时身上。

解笼的时候,那几个无辜入笼的普通人已经开始犯困了。

他们靠坐在栏杆边,垂着头,眼皮直打架。笼里发生的种种,在他们闭上眼的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像一场囫囵惊梦。

周煦脸上不甘不愿,腿脚却很积极,给歇息的张碧灵倒了一杯热水。

夏樵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周煦的问话。

谢问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闻时低垂着眼,把那对夫妻满身的黑雾纳到自己身上,再慢慢化开。

那个女人消失前,他听见闻时冷调的嗓音对她说:“那天雨很大,谢谢你的伞。”

谢问收回目光,看着商场地面老旧的花纹,无声地笑了一下。

第24章 张岚

闻时口中的“那天”, 是配合了笼中人的时间概念,现实其实并没有过去很久。

从笼里出来的时候,大雨刚停, 水珠顺着伞沿往下滴。他们还在西屏园那条街上, 两边店铺都关着门, 照理来说应该特别冷清。

结果闻时一睁眼——

周围乌乌泱泱一圈人。

都是女人,披着又黑又厚的长发, 青白着一张脸,额头粘着黄纸符。

她们眼珠几乎全白,只有最中间一个小点是黑色, 一转不转。嘴唇是鲜红的, 弯弯上咧, 舌头从口中掉出来, 拖得比头发还长。

夏樵上一秒还在跟周煦吵吵,下一秒就跟这些东西来了个面对面,卧槽一声, 当场就不行了。

那些女人不动,夏樵也一动不敢动。

他默默抓住闻时的左胳膊,气若游丝:“哥, 我们出笼了吗?”

闻时还没开口,谢问就越俎代庖:“出了。”

夏樵气更虚了:“那这些是什么?”

闻时动了一下嘴唇。

谢问:“鬼。”

夏樵只挺了一秒, 就抓着闻时的胳膊,无声无息滑到了地上。

闻时:“……”

虽然断气的是夏樵,但他感觉谢问搞的是他。

“你是不是跟我有仇?”闻时左手抽不出来, 只得侧头夹着伞柄, 腾出右手去应付那圈女鬼。

“怎么会。”谢问慢条斯理地否认了,伸手过来, 替他握住了伞柄。

他还戴着黑色手套,握的是伞柄的最底端,与闻时的脸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可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那节苍白手腕的时候,闻时忽然想起谢问手指温凉的触感,伸向女鬼的动作顿了一下。

“头抬一下。”谢问提醒闻时松开,“雨停了,伞我收了。”

过了一秒没等到反应,他又低声问了一句:“你在发什么呆?”

闻时倏然回神。

他抿着唇直起脖子,默默让谢问拿走了伞。然后挑中一个女鬼,拽下了她脸上的符。

符纸摘下的瞬间,那一圈女鬼咯咯颤动起来,像是要挣脱封印直扑过来。

闻时毫不在意,伸手就要去摘第二张。

结果就听有人咕哝了一句:“这就出来了?”

然后女鬼先他一步化散成烟,自己消失了,只留下七张符纸轻悠悠地飘落下来,被人捞住。

捞纸的是个男人,个子很高,麦色皮肤,身材精悍,剃着短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就是表情有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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