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勿用(54)

作者:世间怀花客 阅读记录

雨下起来的时候白则已经走在回向晚楼的半路上了,没带伞,被这突兀的雨淋了个透。

领路的那个人说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他浑没听见似的,在雨里一直往前走。

踩过那简陋的桥,是光华不再的十里街。

白则浑浑噩噩地走着,靴子被泥水浸湿染脏了,身上的白衣裳也都是泥点尘点。两侧的难民躲进没倒塌的房子里避雨去了,街道就显得空旷冷清,灌透阴冷的风。

十里街是湖畔笔直的一条街,雨帘遮挡之下,白则看见远处竖着一道不那么清晰的黑影,他抹去脸上的雨渍,眨眨眼,认出了那身影。

消瘦、单薄,但永远是直的、挺的、漂亮的。

沈渊。

沈渊打着伞,站在向晚楼的门口。

白则忽然好想哭。他哭了。

眼泪混在雨水里,辨不开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沈渊,仰着头靠入他的伞下。沈渊沉默无言,垂下眼,伸手用干净的袖子把他脸上的水擦干了。

“你怎么,你怎么站在这?”白则的眼角还是湿的,擦不掉的。

沈渊不说话。

“沈渊……”白则叫他,压抑着哭腔,“我得走了,我要回海里了。”

沈渊轻轻地“嗯”了一声,放下了手。

“你一开始就猜到了对不对?”

“猜到什么?”

“猜到我回来就是要走的。”

“你本来就是要走的。”沈渊竟还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你不属于这里,你本来就是要走的。”

白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那跳动的滚烫的器官埋在他人身左胸口的位置,疼得发酸了,若是掏出来看,一定是湿漉漉血淋淋的,都是破碎伤口里冒出来的血。

夏天的雨下得酣畅,白则在这样的暴雨里抱住了沈渊,抱得很用力,想把沈渊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样就不会痛了。

“海里的……我想弄清楚,我想知道真相……我应该知道的,应该。”白则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还会再回来的……沈渊,你能不能等等我?”

沈渊又不说话了。

白则没有得到回应,他等了很久,沈渊也没再说话。

他松开他。

雨开始变小了。

“不等也没关系……我去找你。”

白则忽然朝沈渊笑了一下,像云里破出了一轮太阳,发着光的。

沈渊睁着那双看不清东西的眼,叫人心慌的模糊之中看见白则扯开自己的衣服领子,原本空空如也的手掌间多了一把银闪闪的匕首,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白则就没有一丝犹豫地把匕首插向左胸口。

那是人身心脏的位置。

沈渊下意识阻止他,却已来不及了。

白龙的胸膛上浮现着一片片银白澄亮的龙鳞,左胸口那里,漫开一大片血色。

匕首消散在雨里,白则哆嗦着摊开手,他手心里躺着一块偏大的、完整的、流光溢彩的鳞片。

他把这枚鳞片塞进沈渊的手里,颤巍巍地往后退入雨中,说:“这是我的,我的逆鳞……你身上……带着它,就不会受伤了。”

沈渊愕然。

白则的眼睛红通通的,眼一眨又落下泪。沈渊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把逆鳞还回去,可他往前一步,白则就往后一步,一步而已,隔着雨,隔着天涯海角,隔着无数模糊的爱与恨。

“别给我了。”白则笑得比哭更难看,“这是我欠你的,该还的。”

“你——”

“再见,沈爷。”白则抢在沈渊之前打断道,“你千万别恨我。”

他又退一步,再一步,雨又忽然变大了,雨丝细密得像张网,劈头盖脸地笼住了整条长长的十里街。

像诀别。

白则为自己制造了一场诀别。

沈渊扔下伞去追他,可白龙在雨里化形腾空,穿进云层里,他再也寻不见了。

沈渊站在街尾,摊开手,那逆鳞在他手里流动着柔和的光。

白则很聪明。他只是没沾染过尘俗,所以他单纯。不是笨。

很多道理,他明白,甚至透彻,只是没有说出口。

这是一场诀别,也是一个允诺。

百年一遇的洪水携海潮,整个东南沿海都被殃及,灾民逾百万,朝廷批下的那点赈灾粮落到百姓手里,不过杯水车薪,难救急火。

又时值南方夏收,可良田遭毁,苏杭、湖广这些天下粮仓都在其列,损失惨重,而天灾过去,还有人祸。

粮食稀缺,无良米贩抬高粮价,北方的陈米运到扬州,价格竟到了一斗一金的地步,让人望而生寒。

这种情况持续半年多,直到第二年开春重新破土才好转。

而十里街向晚楼门前的一排长桌摆了将近八个月,粥粽从早施到晚,整条街都飘着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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