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62)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凭什么要老朽主动登门拜访?

朱舜水心里没法迈过这道槛。他郁郁不得志了一辈子,难求伯乐。他自知自己曾效力于鲁王,在郑军中难以出头,但他仍不肯舍弃这份傲骨。

“既如此,那便由我代前辈呈给大将军。”林统云苦笑道。他独自离开马信的船,乘小舟返回主帅旗舰。

郑成功虽总揽军权,但凭他一己之力,是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指挥十万大军的。因此,他须选贤任能,分摊权限。朱舜水虽顽固守旧,但在这点上,他的看法还是十分有道理的。但这封寄给安东守约的信写于郑成功北伐失败之后,纵然观点正确,也难逃事后诸葛之嫌。

“不佞(朱舜水自称)知其事(北伐)必无成!”——这句话出自朱舜水赴日后,写给明石源助的书信。依其所言,他在出征前便知北伐必败。

在给安东守约的信里,他还说道:“一入营中,遂住其舟樯,去驻数月间,虽日与藩台舻舳相衔,谊不以一字通名刺,或有美言劝行,瑜(朱舜水自称)必婉辞谢却……”大意是:我来到北伐军后住在船上。这数月间,虽然郑成功的船与我的船相接,但我没有想过拿名帖去找他。有人跟我说好话,劝我去拜见,我也都婉言拒绝了。

从郑成功的角度看,他身为十万大军之统帅,每日忙于操演和军事会议,自然没有工夫专程前去拜会。而老文人不来表达敬意,他也不会介意。

郑成功仔细读了一遍林统云呈上的祭文,感叹道:“此番若能顺利攻占南京,必要请舜水先生担任太学之长。此祭文尽善尽美,不容一字添减。”他很久没有因为读到一篇文章而如此感动了,这也从侧面说明郑军中没有文章的好手。

对于这次祭祀,郑成功本想将应付了事,但读了朱舜水的祭文,他竟心生了几分热忱。

这场祭祀前后持续了整整三日。郑成功的初衷本就不在祭奉神灵祖宗上,而是想鼓舞军队士气。为达此目的,他还须在现场的布置上下一番功夫。

祭祀之前,郑成功的发妻董氏监督从军妇女制作了各式各样的装饰。林统云之妻淑媛也在全程帮忙。

祭祀首日是“祭天”。郑家舰队在焦山周边水域集合,各兵船皆在船头、船尾、桅杆悬挂朱红旗帜。这些旗帜并非临时制作的,郑家水师的号令一向用红白旗帜。

此外,每艘兵船的甲板上还覆盖着红布。不仅如此,列席祭祀的干部皆身着红衣,这便不是随军之物了。郑军临时从长江沿岸征集红布,制成长袍。虽然只是在布上留一领口的粗糙之物,但毕竟数以万计,随军妇女通宵赶制了数晚才完成。

如此阵势下,郑成功登上了祭天台。从远处眺望,焦山水域仿佛化成了一片壮观的火海。

第二日是“祭山河江海”。和前一日的“祭天”不同,郑家水师由红转黑,各船升黑旗、铺黑布,干部换上黑衣,“望之如墨”。

第三日则是“祭祖”。众人先着吉服,祭太祖洪武帝,继而换上缟素,升白旗,祭列宗。“望之如墨”就成了“望之如雪”。

这场祭祀虽劳民伤财,逢场作戏,但决战在即,确实有意想不到的实效。祭祀始于六月十三,终于六月十五的上午。当天午后,全军向清军重兵把守的瓜州进发。

祭祀的最后一刻,身着白衣的郑成功在祭坛前仰天长啸三声:“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佑吾等凯旋!”

全体将兵无不动容,一时间哭声震天。

祭祀结束后,郑军即刻朝瓜州、镇江防线前进。郑成功趁机做了些许人员调动。第一舰队的中提督甘辉部队转至第三舰队,第二舰队的右提督马信就任先锋,主帅郑成功部队改编至第二舰队。这轮变动是马信推荐的。

“末将身无寸功,却承蒙招讨大将军眷顾而身居高位。此次攻打瓜州,末将愿冲锋陷阵,破敌建功!”马信以一封自荐信博得了郑成功的信赖,夺了先锋一职,但谁能想到,这封自荐信竟然出自朱舜水之手。

“众将士执大义之剑,斩龙!”郑成功在阵前发号施令道。

北岸瓜州、南岸镇江,这两处组成的防线可谓是南京防御的命脉。这一带水域自然潜藏了不少“混江龙”。郑成功亲自乘小舟上阵侦查,尽可能将水雷位置一一指出:“这里,还有那里。仔细排查,不准放过一个!”

郑军先前攻打宁波时,已在甬江实地演练了该对如何应对“混江龙”。长江较之甬江不过宽广了些,没有其他区别。

“得令!”“斩龙队”的年轻将士们纷纷登上轻舟,熟练地斩断一根又一根的“龙脊”。

“混江龙”在郑家将士眼里已是“混江虫”,但在瓜州阵前,众人还是遭遇了一头未曾见过的水上“巨兽”——“木浮营”。

“木浮营”是一种巨大的木筏,只不过木筏四周用高数尺的杉木板围了起来,宛若城墙。筏上可载大炮五十门,士卒五百人,称之为水上堡垒也丝毫不为过。

清军可以在这座堡垒的掩护下投掷火药桶、放箭、开炮。如此巨物,郑军自然不可能在甬江上见识过。

迄今数次征战长江的部将张煌言深知“巨兽”的底细,并提前告诫了郑成功。清军本就不擅水战,何况是在这汹涌、宽阔的长江之上?“浮木营”算是清军无计可施下的挣扎之举,强行把陆地上的堡垒搬到水面上罢了。

第26章 破长江

郑成功在巡视船上眺望远处的“浮木营”,嗤笑道:“那便是传闻中的‘浮木营’吗?笑话!鞑子真把长江和他们的辽东草原混为一谈了!”

论辽阔,辽东平原或许和长江有几分共通之处,但水陆毕竟有天壤之别,清军能做出在水上建堡垒的荒唐事,可见是真把两者混淆了。

郑成功巡视了整片水域,命马信的第一舰队继续前进。马信采纳了张煌言的建议,一面扫清“混江龙”,一面向“木浮营”派出了先遣部队。

先遣部队是三艘小型战船。只见三艘船缓缓逆流而上,甲板上盖着一层白布,仍是三日前祭祀时的模样。长江波涛汹涌,船只若想逆流而上,必须用棹。寻常的战船会在船腹上开数个口子,以便船棹伸出。而这三艘战船只伸出了左右各一个船棹,故而行动缓慢。显然,它们是诱饵。

根据张煌言提供的情报,“木浮营”装备的火炮、箭矢命中率极低,根本不足为虑。巨筏被高达数尺的木板所围,火炮只能通过“城墙”上的洞口射出,再加之火炮怕水,只能置于高处,更增加了瞄准的难度。弓弩手亦然,按理说他们应该登上“城墙”射箭,但木板上并无立足之处,他们只能像炮手那样通过小小的洞口射箭。至于火药桶就更难操作了,必须抛出“城墙”,结果就是乱抛一气。

马信派出三艘诱饵,一来是想试探“木浮营”是否真如张煌言所说的那般命中率极低,二来是想趁机消耗敌方的弹药。为达目的,三艘小船故意徐徐前行,若事态不对,各船的士卒可以立刻弃船逃生。他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水中好手。

“木浮营”发起攻击,果不其然,其弹药、箭矢仿佛长了眼一般,精准地避开了三艘敌船,好像一开始就是想往别处去的。

“这些大块头比想象的还愚笨三分!传令马信,无视‘木浮营’,仔细‘混江龙’前进!”

如此看来,“木浮营”就是典型的中看不中用。其别名“满洲木城”,可见这就是满洲军的“独家发明”。《明季南略》描述道:“大清兵注射,炮声昼夜不断,有如轰雷,可闻三百里。”结果却“未伤一艘”。

这让本打算试探一番就收手的三艘小型战船肆无忌惮地驶到了其跟前。“木浮营”上的清军恼羞成怒,进攻越发猛烈,誓要雪耻。然而他们发出的炮弹只是在海面上激起水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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