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院在哪一边(109)

作者:安尼玛 阅读记录

雷狗自己也没剩钱,对丘平感慨道:“以往每年都能拿点钱回家,今年真拿不出来。”

“你家里不缺你这点钱。”丘平宽慰他,“对了,你爸咋样,训你了吗?”

“训啊,每回见我都鸡飞蛋打,还好过了初七他就回广州了。”

“圣母院开始挣钱了,他就不能接受你干这个?”

雷狗摇头:“他不会接受,我接受他的不接受就好了。”

丘平乐了,“也对,你打从进校队开始,没花过家里一分钱,他对你控制有限。”

雷狗还是有点郁闷,对着丘平房间的墙壁发呆。墙上贴了很多东西,其中一张是他画的素描,两个男人和一只王八。过了一会儿,雷狗道:“你该给你爸妈打电话了。”

“我爸妈?”丘平第一反应是愣了愣,随即不知所措道:“我……我差点忘了这事。”

不管嘎乐怎么对他,两人恩怨不该波及老人,他住在嘎乐的身体里,对老人确实不好弃之不理。但有个不能跨越的障碍,丘平尴尬道:“我忘了蒙语怎么说。”

雷狗早想好了对策,“你在医院的时候,我不敢告诉你爸妈,所以联系了你的堂姐,娜仁姐姐……你肯定不记得你的堂姐了。”

丘平挠头:“嗯。”岂止不知道堂姐是谁,他压根儿不知道嘎乐有个堂姐。嘎乐的事,雷狗比他知晓的多得多。

“娜仁姐姐住天津,你在医院的时候来看过你,我们瞒着家里俩老,就说你去美国工作,过两年才回来。”

丘平:“辛苦你了,帮我做了那么多。”

雷狗静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丘平又道:“平时没消息好说,过春节不能不给老人打电话。”

“对。我就想,你给娜仁姐姐录个视频报平安,让她转给你爸妈。虽然有点奇怪,好过什么都没有。”

“好。”

“你想想该怎么说。”

丘平明白,雷狗的意思是让他模仿嘎乐说话的语调和措辞,别露出满嘴京片子。这事给了丘平很大的痛苦,他不得不把嘎乐从记忆匣子里扯出来,一遍遍地想他,分析他,让他的身影烙合在自己的身上。这仿佛是一场艰苦的性爱,迎合和对抗,驯服和抵御,努力无济于事,他不知道该怎样处置自我。身体怎样玩都行,但让嘎乐长驱直入地占领他、主宰他,让他很不舒服。

雷狗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丘平斜眼看他。他看出雷狗也痛苦,虽然他们再不提樊丘平,可丘平就在那里,在他自然流露的言行举止里,在麻殷说漏的嘴边。雷狗是怎样对自己说谎,才能无视这个事实?

丘平脑子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成为嘎乐,说不定才是他和雷狗唯一的道路。只要他肯放下自我,心甘情愿扮演嘎乐,那么他和雷狗就能完全和解——最起码,雷狗能跟他自己和解,不再被这无妄的痛苦波及。雷狗是无辜的,丘平跟嘎乐怎样扭麻花是两人的事,就不该雷狗来承受。

想到这,丘平难受得要命。成为嘎乐,等于樊丘平真正死了,自己虽然满身缺点,也不是多死不足惜的人类,但他还是爱樊丘平的。当然他也很爱雷狗。一边是樊丘平,一边是雷狗,这要如何抉择?

丘平道:“教我打羽毛球。”

“呃?”

“上回不是说带我去比赛吗,我忘了怎么打,教我。”

“你真要练吗?你的脚不容易做动作。”

“练,”丘平爽快说:“明早就开始。”

圣母被擦拭得干净光亮,台上放了白蜡烛和《圣经》。哼哈二将穿着西服和帽子,背对他们坐长凳上。他们身高体胖,从后背看很像美国大汉了。这“坐落在加州圣塔芭芭拉”的教堂,一点破绽都没有。

丘平在昏暗灯光中也穿得衣冠楚楚,带着一顶格子宽檐边帽,紧张地抿着嘴唇。雷狗给他打了个手势,他点点头道:开始吧。

爸,妈。

丘平停下来,咳了一声。咳嗽也是他们的设计,虽然已经把蒙语背得滚瓜烂熟,俩老一听还是会听出问题,只好假装感冒,故意把话说得浑浊不清。雷狗用嘴型说:放松点。

丘平试着想象嘎乐父母的样子。他没见过俩老,就连自己父母他都记不起来了,他这才想起,活了半辈子好像就没怎么叫过“爸、妈”。在木门处,两个老人像幽灵那样显形,衰老得跟他们的年龄不符,老头戴着草帽,穿着马甲,脖子挂着银器,老太太穿着绿色棉服,头发很浓密,有着跟嘎乐一模一样的秀气高鼻。

丘平确信这不是出于他的想象,是这副身体召唤出来的面容。难以抑制的情感充斥胸臆,他磕磕绊绊地把蒙语台词全念出来了,甚至没去想读音和语调。雷狗要叫停,却说不出话来,等丘平一股脑儿念完,眼泪滑下宽檐边帽下的眼眶,徐徐流过他的脸庞。丘平压根儿没发现自己在流泪,他露出牙齿笑道,爸、妈,不要担心我,我过得好呢。等年底回国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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