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拍者要不是职业操守满格，要不就是有严重的强迫症，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两人在户外的所有痕迹，甚至连细致入微的表情变换都做了连拍。

并没有拍到杭州室内的场景，但两人间渐趋汹涌的情绪透过这没有声息的胶片一览无遗。

车内灯火莹莹，衬得窗外幕布一般的黑，程续将照片收好放回了信封。

“程先生倒是淡定。”

程续寡淡笑笑：“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怜惜，骆叔慢半拍规劝道：“程先生，算了吧，你这么聪明的人，猜得到结局的。”

车内灯光暗下来，程续扭头望向窗外。

疾速掠过的城市街景，飘着雨寒凉的夜，那些压在心底未褪色半分的回忆，纪录片似的他脑子里徐徐铺展。

……

22岁的程续，刚经历人生最离经叛道的事儿，在校门口被当初解救他的律师拦住了：

“程先生，耽误你两小时，我老板想和你聊聊。”

“抱歉，我挺忙的。”程续下意识推脱着这种意味不明的邀约。

对方垂眸笑笑：“这个时间点，你既没有课也没任何工作，甚至连球都已经打完，我认为我努力选了一个适当的时机。”

不是意味不明，是来势汹汹，从不知逃避为何物的程续迈上了那部车。

弯弯绕绕一路，周遭的光景从堂皇到苍凉，黑色的轿车驶进一个极为宽敞的院子。

莫名其妙坐上这趟车，莫名其妙就愣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院子里，迎接他的就是骆叔。

对方闷不吭声用擒拿手招呼他，程续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对着，没占到便宜也没落下风，老程是个狂热的武术迷，三岁开始练他，但凡他脑子笨一点，大约就奔武术冠军去了。

骆叔收招时爽朗地笑：”这小子差点拧断大少爷的胳膊，确实有点料。”

……

古色古香的房内，身着唐装的老人坐在红木的圈椅上，淡淡然向他发问：“程先生，你知道你干了啥吗？”

程续自是不说话的，这一幕，于他的生活也是稀奇，只是凭借理智冷静侯着，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啥。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耐不住问：“我只想知道今晚的目的，我还挺忙的。”

老人端起茶几上的一杯热茶不紧不慢饮一口，应道：“就想和你做个交易。”

同样是厚厚一摞的照片，内容就丰富很多了，从少年时期两人初初相识到同住一个屋檐，直至在派出所门口那一个拥抱，时间跨度整整五年。

这还不是最让程续震惊的，其间竟有大量周泽母亲的照片，从极为年轻时一直到近期的，不是单人照，身旁伴着高矮胖瘦各个款式的男人。

那时的程续远没有现在沉得住气，强压着愤怒，迫不及待追问：“为什么要跟踪我们？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照片？”

老人用平淡甚至谈得上温和的口气告诉他：“没有跟踪你们，只有周泽，他从出生，就有人跟着他。”

“为什么要跟着他，为什么要眼看着他被林熠跟踪，恐吓，侮辱？”程续的怒火压不住了。

老人笑笑：“林家死了女儿，我不派人跟着他，你认为他还能活着认识你？至于林熠收拾他啊，那就是他的命运吧！”

程续沉着脸，僵直地站着，脑子条分缕析地捋着对方给的信息，却得不出这一趟的目的。

“不瞒你说，我这个儿子啊是个彻底的纨绔子弟，完全无心正事，身体也玩垮了”，老人放下茶杯，缓缓道：

“这么多年，我把周泽放眼皮底下护着，是因为他是周家的血脉，等周林两家纠葛在一起的生意彻底捋清时，他继不继承家业且说，但传宗接代的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

他话音稍顿，一直平和的脸上浮上阴影，声音一瞬铿锵：

“你知不知道你出事那一晚，他来找我时是什么样一种情形？狼狈，崩溃，我要是当时说个不字，他转身就能从山顶跳下去。

他对你是什么一种感情你不清楚吗？”

……

良久的沉寂，空荡荡的会客厅被穿梭的风和此刻两人肃然的神色衬得森冷。

并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但被自己刚才声色俱厉地一诈，程续僵硬惨白的脸色已然做实了他的揣测。

老人长长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我琢磨着把周泽他妈这些年荒唐的照片‘扔出去’，彻底撇清她两母子和周家的关系，说不定还能让林熠回心转意，回到周家…

毕竟，周泽为了你连死都不怕，指望他成亲，那已是不可能。”

生意场上常用的声东击西，稍带点恐吓，对付程续这样的小年轻，足以。

“你这样做就是要把周泽按进沼泽里，永远别想干干净净地站起来。”

程续站在这明晃晃的堂屋，脸白得像一层纸，就连微蜷的手指也因为愤怒轻颤着。

老人久经杀戮的眼神定定落在程续的脸上：

“或者，你可以把我的孙子还给我，我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周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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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序幕

“喝水吗？”骆叔打开冰箱拎出一支矿泉水递给程续，打断了他的回忆。

穿过纷繁华丽的城市，车灯划破浓雾弥漫的夜色沿着寂静的山体绕行，爬升着，离星越来越近，黑铁的闸门升起，是另一番光景。

宽敞到寂寞的入户花园，夏花散尽，地灯倒是尽责，映着这一屋的疏淡，看不出老态的人坐在客厅里静侯着他的到来。

程续迈下车，大步走近。

老爷子率先开了口：“程先生，我其实特别欣赏你。”

不是当初那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了，三十岁的程续沉着等对方的“但是”。

“但是，周家就一个姓周的孙子…”

……

“我按照当初的约定把周泽还给了您，离开前冷落他、激励他，离开时未有留给他只言片语，七年了，甚至超过七年的时间，我对他的心一直停留在原地…

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夜色茫茫，室内悬着一盏带着暖意的琉璃灯，微黄的灯光打在程续的脸上，他望向老人的眼神那么恳切。

“我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比抱重孙更重要的？”老人寡淡笑笑：“再说了，你走的时候把人还给我，学成归来再把人哄回去，你当周家是他的客栈吗？”

说话间，他淬着寒气的目光落在了程续脸上。

衣着朴素的阿姨递上一碗参汤，他接过手旁若无人喝一口，眉头攒了起来。

侯在一旁的阿姨躬身问道：“怎么了，老爷？”

“咸了”

阿姨讷讷解释：“大厨新来的”。

“让他走吧”，不怒自威的一张脸，轻描淡写一句话让听者心生寒意。

阿姨低头轻声应和，接过汤碗，快步退出了客厅。

……

端起茶几上的茶杯缓缓喝一口，施施然放下，老人这才抬眼看着被晾了多时的程续：

“程先生啊，我了解你的过往，你从小就是出类拔萃的孩子，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被父母捧在手心上…

多想想他们，找个女孩儿幸福的生活，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程续狭眼望向窗外无尽的夜，似思忖又似陷入了扰动心绪的回忆，短暂的沉默，他看着老人应道：“是啊，我的父母确实很爱我，所以，只要我认定的人，他们都会接受的。”

已涌到嘴边的一句：他们不会把我当什么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工具，被他咽了回去，激怒对方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但就是这种程度的反驳也激发了老人的怒意：“你是不是觉得周泽的翅膀已经硬了，身世也好、能不能继承家业也好，都不会对他、对你们有半分影响？”

程续静静站在三步开外，眼前的这个老人有直击人心的本事，让他生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