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酒(49)

作者:水中刀 阅读记录

科舍列娃的表情随着程真的讲述起伏着,时而向往,时而喟叹,很久才从情绪中抽离。

程真望着她那双哀伤的眼睛:“您为什么要离开他?”

科舍列娃望着窗外,一群鸽子在天空盘旋,直到它们离开,她才缓缓开口:

“背叛。”

“是谁背叛了您?”

“他的父亲。”

科舍列娃给程真讲了另一个故事。

1960年,中苏交恶,撤走了在华的1390名专家,直到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后,中苏关系才有所缓和。带着老一辈人对中国的情结,科舍列娃第一时间来到中国。当时正值中美蜜月期,中国人对苏联人的印象仍然很差,有人甚至把她当成间谍,夏思危是少数给她温暖的人之一。没过多久,他们就结婚,生下孩子。

共同的专业使他们选择了同一个课题。当年的经济高速发展,有许多工厂牺牲了安全追求效率,因此付出巨大代价。他们研究的方向,就是以同样的高效率,挽救这些人的生命,尽管那种疗法会留下终生的后遗症。

在临床的研究中,他们的方法逐渐发生分歧,但夏思危并没有选择和她一起面对,而是独自发表了论文,使这场研究在客观上,变成了他一个人的成果。

科舍列娃感到深深的背叛,伤心之下抛弃一切,离开了中国。

她的讲述像沸腾过后又冷却的水,程真的心却失去了平静。

“已经过去了,孩子。”科舍列娃反过来安慰他,“后来我花了许多年来思考,也许‘背叛’不是件绝对不能原谅的事。”

“为什么?”

“在学术上,‘背叛’往往意味着推翻前人的谬误,意味着进步。我们应该勇敢地背叛过去,就像我们应该反思苏联时代犯过的错误,推翻它,永远不要走上老路。我不恨他背叛了我们共同的课题,因为他的方向是对的,这是对待科学应有的态度。可是孩子,一旦回到两个人之间,相爱的心又怎么经得起这样的伤害呢?”

程真无法回答,同时也在心中确认,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

当天晚上,他又给夏宇写了一封长信,细细地讲述这一天的经历。

“阿廖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的整个生命都和你生长在一起,谁也没法把我们分开。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隔阂,也不会有背叛,我会对你永远忠诚。”

“冬天结束了,我很快就要回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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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重逢的味道

从莫斯科返程的时候,许多人建议程真坐火车,来时坐飞机已经错过不少美景,回国时正好弥补遗憾。

比起看风景,程真更期待早点回家,至于那趟著名的国际列车,如果可能,他想带着母亲和夏宇一起乘坐。一想到这里,他就更无法忍受,买完纪念品,就订下最近的航班。

那是一班夜航,程真在飞机上睡睡醒醒,每次睁开眼睛,时间都只过去几十分钟,他索性塞上耳机,把对话练习听了一遍又一遍。录音里的女中音越飘越远,熟悉的声线替换了原声,夏宇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他又一次梦见他们的家,永远平静温暖的地方,哪怕两个人都不说话,各做各的事,目光偶尔地交汇,就胜过言语表达,使他感到安详。他怀念他的体温,呼吸和味道,翻身时触碰的手,扣在一起就不再分开,清晨时映着自己的迷蒙目光……

着陆的颠簸把他拉回现实,窗外天光大亮,他又回到久违的故土。

他没在北京停留,又登上当天的火车,没有网络订票的时代,只能在车站排队,能不能买到卧铺和坐票,完全要看运气。

程真的运气不好,只买到一张站票。

东风内燃机车头,拖着蓝白的车厢一路向北,他站在车厢连接处,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听人们在讨论刚上线的动车组。他在北京站里见过宣传画,白色的流线型车体,代表着速度,和不可阻挡的未来。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未来,该如何保护他和夏宇,如何在这个世界里,给他们找到一片屋顶。在他出国那年,李银河教授又一次在两会上发起提案,呼吁同性婚姻合法化,虽然离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让他看到一丝希望。

那趟旅途中,他见到了许多人,车厢里宛如微缩的社会,不同的方言和文化、职业和思想在同一个空间里碰撞。十几个小时里,程真的世界重建了好几次,他也在地上铺了张报纸,和农民工一样,席地而卧。

他脑子里全是新鲜念头,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分享。

出站口只有母亲,一年没见,常青破天荒地当众拥抱自己的孩子,程真在国外见惯了人们拥抱亲吻,却突然感到了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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