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规则之一是“有来有往”,他从庄明玘身上得到了一些或深或浅的信息,虽然并不完全出于当事人的自愿,不过他此刻明确表现出了“想要了解”的意愿,沈政宁也用堪称坦率的态度接纳了他的试探,宽容地对他敞开了一部分领地。
他喝了口咖啡,慢悠悠地回答:“小时候,我爷爷曾经送过我一只小白狗,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它是萨摩耶,只是觉得它非常可爱,每天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回家去看它。”
小狗和小孩是天生的好朋友,它很快就学会了坐下、握手、作揖的指令,会用湿漉漉的鼻尖触碰他的掌心,主动把头伸到他膝盖上求抚摸。
沈政宁给鱼盐巫它起了名字叫“咪咪”。
庄明玘捧着咖啡杯,脑袋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不是很懂你的逻辑。”
沈政宁试图共情年少时的自己:“它和我小时候经常看到的那些潦草野狗不一样,太精致了,像玩具小狗,所以起了个读起来更……呃,毛茸茸一点的名字吧。”
少年人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又全心全意地投入了所有的爱和关注,热烈地喜欢着他的小狗,直到某一天傍晚放学回到家,沈政宁没有看到已经习惯准点在门口等待他的咪咪。
沈政宁连校服都来不及换,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焦急地问他妈妈:“咪咪呢?”
他已经记不清妈妈当时是什么表情了,唯独记得那天黄昏屋中沉凝的暮色,像粘稠水泥一样从天花板上漫灌进来,白墙上倒映着血红的夕阳,他妈妈语气不太好:“送回你爷爷家了。今天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月考成绩掉出了年级前五十,物理考砸了,你这段时间太松散了,精力都没放在学习上……”
沈政宁心里咯噔一下,难以言喻的恐慌笼罩了他的心脏,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表态挽回:“妈妈,我下次一定好好考,你先把咪咪接回来行吗?”
“不行,”他妈妈一口否决,“玩物丧志,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别的都免谈。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期末了,你要是还这么吊儿郎当的,今年这个年我是没脸过了,自己长点心吧。”
妈妈的心情似乎很差,沈政宁被训得蔫蔫的,耷拉着肩膀回房间去写作业。他没有试图通过顶撞家长或者发脾气大闹来争取要回自己的宠物,甚至都没有再多恳求几句,心想只能等到周末去爷爷家时再去看小狗了。
沈政宁不是个叛逆的小孩,由于父亲早逝的缘故,在所有亲人的耳提面命下,他已经把“体谅母亲的不容易”刻进天性,当成了不可违逆的金科玉律。
周末在他的千思万盼中姗姗来迟,沈政宁在兜里揣了两根咪咪喜欢的火腿肠,兴冲冲地跑到爷爷家,甚至来不及和爷爷奶奶问好,先一头热地问:“咪咪呢?”
爷爷开门迎接他的热切笑容僵住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试图转移话题:“政宁来了,快进来,外面冷不冷?最近学习挺累的吧?”
“爷爷,我的小狗呢?”
在沈政宁年纪还小、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敏锐比其他人要强上那么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了对方的躲闪,并表现出了格外执着的态度:“我妈说她把咪咪送到爷爷家了,咪咪在哪儿呢?”
“政宁啊,来来来进来说,别在门口站着。”爷爷把他拉进家门,好言好语地劝慰他,“是这么回事,你妈妈说你最近因为养狗成绩下降了,她不想让你为这些玩意儿分心。再说你妈妈工作忙,光照顾你就挺费劲了,哪有时间伺候小狗?”
“我知道,爷爷。”沈政宁说,“咪咪先放爷爷家养着,我会每周过来看它,等我考完放寒假,我再把它带回去养,不用我妈操心。”
爷爷条件反射地向身后看了一眼,可那里并没有一只小白狗颠颠地跑出来迎接:“我已经把它送人了。不就是一只狗嘛,你现在还是学生,不适合养狗,等你考上大学,爷爷再给你买只新的,行不?”
热胀酸意猛地冲上喉头,某一瞬间他真想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凭什么,但沈政宁再一次死死忍住了。他从小被人教育哭是软弱可耻且无用的,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动脑子:“什么时候送的?送给谁了?”
“送给……”爷爷见他竟然没闹,看起来还挺冷静的,似乎对小狗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本来想随便说个邻居熟人糊弄他的谎话在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了实情,“前天你刘爷爷家二小子海城过来送菜,看见咪咪了,他说这小狗是品种犬,叫什么萨什么的,在市场上能卖点钱,我就让他给五百块钱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