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77)

随着刘迪跟大伙混得越来越熟,十七号的晚上更热闹了。有时候我会从图书室借几本古代武侠小说,然后给大家白话,讲评书似的。花花特别喜欢听,每回都一眨不眨地全神贯注,小疯子和周铖也比较捧场,就金大福嫌东嫌西,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嫌我讲得不够水准,注意,他是拿单田芳做比较的。最后遭到了刘迪的斥责:有的听就不错,要来的饭就别嫌叟了。

心是好心,话怎么就那么别扭!

年底,监狱启动了减刑申请。表格是每个人都能填,但名额有限,具体评定标准不得而知,最终只有小疯子进了复核。进了复核就证明有戏,而我们这些落下来的,只好等明年。刘迪是不参与这事儿的,人家自有路子,所以全程无视。小疯子得知自己进入复核,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瞧见我们的苦瓜脸,还不忘挨个拍肩膀,鼓励似的,明年继续努力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跟他一般见识犯不上,但不跟他一般见识,是真生闷气。这孩子打小就没吃过苦,我敢肯定,所以从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体谅别人的心情。

好在,申请减刑失败的阴影被突如其来的雪灾冲散了。

那是一月下旬,每天的新闻开始滚动播放我国遭遇了罕见的雪灾,浙江、江苏、湖北、湖南、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等,几乎大半个中国都受了灾。什么低温、雨雪、冰冻,这些在我看来完全属于冬天正常现象的词,给南方造成了几乎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

新闻里说截止到一月底,直接经济损失已经达到五百多亿。

当钱到达一定数目,就失去了真实感,所以我没办法估量这究竟是多大一笔钱,只是觉得挺惨,尤其是看见那些断水断电的地方,看见那些住在临时安置房里的同胞,我忽然觉得自己呆在监狱里也没多苦,起码有吃有喝,有水有电,最重要的,我进来是因为罪有应得,而他们遭灾,却绝对无辜。

“中国人就是没信仰,”这天看完新闻联播回来,刘迪忽然说,“像在国外,一旦有这种天灾,就会有信徒跳出来说是因为我们人类自己做的坏事太多,所以上帝怒了,降临惩罚。从某种意义上讲,还可以警醒世人。”

周铖很少在我们扯淡的时候插嘴,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接话:“我觉得没信仰挺好,起码做完坏事儿没神父给你忏悔,洗刷罪恶感。”

刘迪看看他,又想想,竟然点头了:“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周铖笑笑。

刘迪也笑笑。

二人再没说话,可我总觉得他们在神交。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得,神交改搭讪了。

周铖的声音淡淡,但却无比肯定:“我没见过你。”

刘迪怀疑:“真的?”

周铖很平静的“嗯”了一声,极具说服力。

刘迪撇撇嘴,表示接受了。

逮个只有我们俩的当口,我偷偷问刘迪:“你不是看上周铖了吧,你也知道他和大金子的关系,我觉得挖墙脚这事儿不地道。”

刘迪啼笑皆非:“怎么可能,我就是找也不找在上面的啊。”

我咽了咽口水,这短短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得消化消化。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是上面儿的了?”先挑明显的问吧。

“和你这外人解释不清,”刘迪贼笑,“等你啥时候入道了,哥们儿带你玩儿去。”

我很严肃地拍拍他肩膀:“你现在就可以玩儿去了。”

刘迪是同志这事儿其实挺冲击我神经的,以前在外面我活了三十年都没发现这类人,进来才三年,见着仨了。我不知道这是环境的改造性还是诱发性,我只知道我自己撸的时候还想着女明星,这就欧了。

二月份,灾后重建。

新闻里各行各业都在如火如荼地支援重建,而我坐在活动室的小板凳上,就是眼巴巴的看着,像在看另外一个世界。

我想如果这时候我在外面,可能压根儿不会关注这些,什么南方受灾群众,不如一辆桑塔纳来得实在——那玩意儿最好脱手。入狱之前的三十年,我到底错过了多少国家大事呢?我不知道。虽然这会儿我也不觉得那和我有多大关系,比如六方会谈,比如伊拉克战争,难道我关注了美朝关系就能缓和?伊拉克就能消除战火?不能。可我还是要看,因为全国人民都这么活着,我随大流,我踏实。

暖气是在三月初停的,明明已到冬末,却仿佛是一年中最冷的光景。水管子冻了融,融了冻,终于开始漏水,监狱迟迟不找人来修,我们每夜就只好伴着滴答声入睡,偶尔还会梦见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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