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78)

要说平淡日子里唯一属得上的大事,就是厂房重建,全部手工作业停止,做彩灯终于退出历史舞台,我们全体被赶到野外开荒。

开荒是我们私底下叫的,其实就是外出劳动,多数都在矿上,跟旧社会华工似的。

二监被分到了一个采石场,有没有正规许可谁也不知道,反正整个矿都乱哄哄的,分不清哪个是民工,哪个是犯人。我们要做的就是开山,凿石头,连凿带挖无非就是卖把子力气。

卖力气无所谓,起初我是这么想的,可等真干起活,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

三月底的天,风依旧刺骨。刚出来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可在外面站久了,脸便没了知觉。后面终于出汗了,脸热了,手又开始疼,连冻带磨,我从小到大也没遭过这罪。

“操,这真他妈不是人干的!”难捱的不只我一个,小疯子从踏上这矿,哀嚎就没停过。

“知足吧,”周铖叹口气,“以前的犯人都是干这个,后来逃跑的多了,监狱才慢慢不提倡外出劳动,改在厂房里了。”

小疯子撇撇嘴:“那你怎么不说和盲流比呢,人家现在躲医务室里吃香的喝辣的。”

周铖莞尔:“不能比他,咱没那爹啊。”

花花一言不发,埋头干得实诚,只见那冻得硬邦邦的土在他的锹下完全失去抵抗力,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挖来挖去。

我总过去用肩膀撞了撞他,表扬道:“你可以啊,还挺有劲儿的。”

花花没好气地扯过我胳膊,在我的手心写了俩阿拉伯数字:25。

我条件反射地问:“啥意思?”

花花一脸不高兴,转身无视我了。

之后任我再怎么问,他就是不搭理,然后我便被王八蛋发现了,拎到矿山脚下批评教育——

“中午要是还不出活儿,信不信我让你从这儿跑到山顶?”

我信,但尼玛冻土坚挺我有啥办法!

中午啃凉馒头的时候我忽然开了窍,闹明白花花的意思了。二十五,他今年二十五,算是个正经大人了,所以有劲儿不稀奇,这是怪我瞧不起他呢。

连着在矿上干了好几天,我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们都是在矿山根儿底下刨土。打个比方,整个矿山就是一块大石头,而我们就不断给它松土,几乎要把立足的四周都掏空了,虽然理论上讲山不会像被伐的树木一样倾倒,可还是危危险险的。

这天晚上,我把担忧给十七号的群众们讲了。大家似乎都没想过这个事儿,被我一提醒,表情也凝重起来。只小疯子一个人满不在乎:“这算啥啊,回头咱们挖完了,矿主还要拿炮崩呢,不然你以为那一块块石头都是自己脱落下来的?”

我瞪大眼睛:“还要拿炮崩?”

“废话,咱们这两天挖出的空就是放火药的啊。”

“那下面都崩没了上面不就塌了?”

“放心啦,私人采石场挺多都这么干的,没那么容易出事儿。”

“要是出了呢?”

“那只能认倒霉呗。”

我真想给小疯子开膛破肚,然后翻翻看心啊肺啊你们都在哪儿啊!

我和小疯子闲扯的时候刘迪一直在悠哉地吃泡面,这会儿吃完了,走过来准备爬上床。可一只脚刚踩上爬梯,人却忽然不动了。

等半天,见对方没有继续的意思,我只好开口:“哥们儿,就我个人而言不太喜欢你这个姿势,很挡视线。”

话音没落,刘迪倒是把抬起的脚放了下来,然后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被看得莫名其妙:“咋了?”

刘迪叹口气:“你还有时间关心石头啊火药的,你那手是被烙铁烙过?”

经他一提醒,我才翻过手掌瞧,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好么,纵横交错全是印子,有些是红色,有些是紫青色,有的破了皮,有的已经开始冒出透明的水儿。

见我一脸茫然,刘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问:“不疼吗?”

说实话,真不。仿佛丧失了所有知觉,只剩下木木的,像被打了麻药。

一阵风迎面刮过,我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人抓住,然后我就看见了花花的脑瓜顶——因为他直接蹲了下来。

我有点尴尬,主要是大家都没事儿,就我这样,丢人哪。可是往回抽了好几次,愣是没把胳膊抽回来。好吧,二十五岁是大小伙子了,这回我信。

刘迪还在说风凉话:“你别的都挺爷们儿,就这一双手,比娘们儿都娘们儿。”

我想踹他,可还没伸腿,花花先站起来,一把给他撞到旁边,然后打开门,回头看周铖。后者马上心领神会,清清嗓子,大声呼唤:“报告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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