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处有水流(141)
第一乐段是相遇的雨夜。
洛林远的左手和弦沉得像积雨云,晏逐水的右手旋律却软得像雨丝,缠在和弦上,不抢不闹。阿婆蹲在前排,手里攥着帕子,往晏母肩上靠了靠:“你听这调调,像不像小逐小时候蹲我摊前躲雨的样子?”
“像。”晏母的声音带着颤,指腹蹭过眼角——她看见晏逐水的指尖在琴键上轻颤,却被洛林远的指尖轻轻按了按,像在说“别怕”。那双手曾攥着送水的扁担,如今落在琴键上,竟比雨丝还软。
陈医生举着手机的手也顿了顿,转头跟身边的爱人轻声说:“你看他们的手——林远的左手还在抖,小逐就跟着放慢半拍,刚好托住他。”爱人点头,目光落在琴凳上交叠的影子上——暖光灯把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四只手在琴键上起落,像两只互相托举的鸟。
中段转调时,洛林远的指尖滑了下。
不是错音,是力度没控好,和弦重了半分,像雨里突然炸响的闷雷。他眉尖微蹙,刚要调整,晏逐水的右手忽然往低音区落了落——旋律往下沉了半拍,稳稳接住他的和弦,像溪水漫过凸起的石头,顺势拐了个弯,又回到原来的调子。
“好小子。”洛林远喉间低笑,眼角余光瞥见晏逐水的侧脸——他没看琴键,正看着自己,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唇角还勾着点浅浅的笑。洛林远的指尖松了松,左手不再僵,跟着旋律的节奏起落,连带着指节的红都淡了些。
“你看小逐看林远的眼神。”晏母凑到阿婆耳边,声音软得像棉,“比看糖糕还专注。”阿婆“啧”了声,帕子往眼角按了按:“傻娃,总算等到能跟人并肩弹琴的这天了。”
高潮段的和弦炸开时,晏逐水的眼泪掉在了琴键上。
是洛林远写的那段“折返”——左手要按一串密集的跳音,是他之前总练不好的地方。此刻洛林远的指尖却稳得很,跳音脆得像冰棱落地,晏逐水的右手旋律追在后面,快得像要飞,却每一个音都踩得准。
“就是这里!”陈医生低呼——他想起上次复健评估,洛林远的左手连握拳都费劲,此刻却能弹出这样利落的跳音,指尖落在琴键上时,甚至带着点过去的锋芒。他爱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是小逐的调子托得好,你听——”
晏逐水的左手始终覆在洛林远的手背上,不重,却像有千斤稳力。每当洛林远的指节微颤,他就轻轻按一下,像在说“我在”。旋律往高处走时,两人的指尖撞在一起,他忽然偏过头,用气音对洛林远说:“别停……”
洛林远的指尖顿了顿,随即笑了——他偏过头,鼻尖蹭过晏逐水的鬓角,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不停。跟你一起,怎么会停。”
尾音落时,琴房里静得能听见银杏叶落地的声。
最后一个和弦软得像化雪,余音绕着暖光灯转了圈,才慢慢散。洛林远的左手还停在琴键上,指腹贴着“C”键,没动;晏逐水的右手覆在他手背上,指尖沾着泪,也没动。
最先出声的是阿婆——她“啪”地拍了下大腿,帕子往桌上一扔:“好!弹得好!比戏台子上的戏还好听!”
晏母跟着鼓掌,眼泪掉在掌声里,却笑:“是我们小逐……是我们小逐弹得好。”
陈医生放下手机,掌声响得最亮,还吹了声口哨:“林远!小晏!再来一个!”
洛林远没动,只是偏头看晏逐水——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却弯着唇角,眼里亮得像盛了星河。“还弹吗?”洛林远低声问,指尖蹭过他的泪,暖得发烫。
晏逐水点头,拿手机飞快打:“弹《星子》!给阿婆听!”
《星子》的旋律起时,阿婆跟着轻轻哼。
是最简单的版本,洛林远只弹左手和弦,大部分旋律都交给晏逐水。他的指尖落在琴键上时,比刚才更稳了,连带着身体都轻轻晃,像跟着节奏摇的小树苗。
“你看他那样子。”洛林远低声跟晏逐水说,眼角弯着,“比吃了糖糕还高兴。”
晏逐水用气音“嗯”了声,拿手机打:“你也笑了。”
“我当然笑。”洛林远的指尖覆在他手背上,一起按下一个和弦,“我的逐水这么厉害,我能不笑?”
晏逐水的脸“腾”地红了,往琴键上埋了埋——却没躲,反而把手指往洛林远指缝里塞了塞,像要把两只手嵌在一起。琴房的银杏花束在窗台晃,暖光落在交叠的手上,把银质音符和银杏吊坠照得透亮,叮当作响。
中场歇时,晏母端来槐花蜜水。
“快喝点润润喉。”她把杯子往洛林远手里塞,又替晏逐水理了理衬衫领口,“小逐,手酸不酸?阿婆给你捏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