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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处有水流(17)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 阅读记录

晏逐水的心跳慢了半拍。他指尖轻轻拂过纸页,能摸到铅笔划过的凹痕,能想象出洛林远伏在灯下改谱的样子:眉头微蹙,指尖捏着铅笔,偶尔停下来敲敲桌面,眼里映着台灯的光。

他往下翻。后面的乐谱渐渐变得潦草。有的音符被划掉又重写,有的地方用钢笔泼了大片墨迹,像盛不下的情绪。到了笔记本中间,甚至没有完整的乐谱了——纸页上写满了零散的句子,字迹狂乱,有的字被圈了又圈,有的被划得看不清原貌:

“左手还是僵……到底要练多少遍?”

“今天试了试跳音,指尖发颤。他以前总说我跳音像踩在棉花上……”

“雨又下大了。琴房的窗没关,琴键会不会受潮?”

“她昨天发了消息,问我好不好。好什么?”

最后那句后面,有几滴深色的痕迹,晕开了纸页,是干涸的泪痕。

晏逐水的指尖攥得发白。他看懂了这些话里的痛——不是手伤的疼,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连呼吸都带着的钝痛。那些被划掉的音符,被圈住的字,都是洛林远没说出口的挣扎:他还想弹,还在等,却又被现实按在原地,连指尖的颤抖都成了奢望。

他翻到最后几页,纸页忽然变得干净起来。上面只抄了一首曲子,是手写的五线谱,没有标题,旋律却异常熟悉——晏逐水的呼吸骤然停了。

是《枯叶》。

一首极其冷门的钢琴小品,作者是位早逝的波兰作曲家,生前只发表过三首作品,《枯叶》是最不为人知的一首。晏逐水也是在老家县城的旧书市淘到一张破唱片时,才偶然听到的——曲子像深秋的风卷着落叶,簌簌地落,没有大悲,却透着种化不开的空茫,像极了此刻落在纸页上的阳光,亮得人心里发慌。

他没想到洛林远会抄这首曲子。纸页右下角有行小字,用钢笔写的,很轻:“2019.10.26雨。终于弹顺了。她站在琴房门口,没说话。”

2019年10月——正是洛林远车祸前一个月。

“她”是谁?是何虞欣吗?晏逐水想起何虞欣那天看洛林远的眼神,想起笔记本里那些关于“离开者”的碎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闷闷的。

“你在干什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像盆冷水兜头浇下来。

晏逐水猛地抬头——洛林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书房门口,手里还拿着复诊的单据,脸色白得像纸,眼神落在他手里的笔记本上,瞬间覆上一层寒冰。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洛林远的声音发颤,不是疼的,是气的。他几步冲过来,一把夺过晏逐水手里的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护住什么稀世珍宝,“谁准你翻我的东西?!”

晏逐水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他张着嘴,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气音,指尖紧张地指着散落在地上的乐谱,又指着自己,眼神里全是慌乱和愧疚——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碰掉了。

“不小心?”洛林远冷笑一声,眼底的红血丝慢慢爬上来,“不小心就能翻别人的隐私?晏逐水,我让你当护工,是让你照顾我的手,不是让你当贼!”

“贼”字像根针,狠狠扎在晏逐水心上。他的脸“腾”地红透了,眼眶也跟着发热,连忙弯腰去捡地上的乐谱,想把它们摞好,指尖却抖得厉害,刚碰到一张就掉了,反复几次,竟把纸页扯出个小口子。

“别碰!”洛林远厉声喝道。

晏逐水的手僵在半空,再也不敢动了。他站在原地,低着头,像个被抓包的孩子,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创可贴还没掉,是那天捡玻璃碴时贴的,此刻蹭着布料,有点疼。

书房里静得可怕。阳光还在地板上投着亮纹,可光柱里的尘埃好像都停了,空气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洛林远还抱着那个笔记本,背对着他站在窗边,肩膀绷得紧紧的,连背影都透着股被侵犯的愤怒。

晏逐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他不是故意的,可他确实看到了洛林远最脆弱的样子——那些没说出口的疼,那些藏在乐谱里的泪,那些关于“她”的碎念,都是洛林远死死锁在琴房里、不肯示人的伤口。而他,像个莽撞的闯入者,一脚踩碎了那层脆弱的壳。

他慢慢弯下腰,对着洛林远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乐谱一张张捡起来,这次格外轻,像怕碰疼了它们。捡完后放在书桌一角,又拿起抹布,仔细擦了擦刚才被乐谱压出的地毯印痕。

做完这一切,他没敢再停留,轻轻退到门口,想悄无声息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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