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之前CP(58)
警察当然不能说假话,孙天影确实没有说假话。
“妈呀,真能忽悠人,”温阳阳心想,“幸好这家伙没去搞杀猪盘。”
张桂芳瞪着眼睛,仿佛没理解孙天影的意思,半晌,她的眼泪溢了出来,流过因紧绷而显得僵硬的皮肤,从下巴上滚落下去。
“谢谢你们。”隔了很久,她说。
她终于开口了。
她的出身,她对爱情的憧憬和与李国文失败的婚姻,她的港湾与救赎——李冉。李冉死后,她日夜奔波时做的噩梦,在梦里触摸到的那一缕微光,支撑她日复一日学习刑侦知识、研究法外复仇判例的执着。她最终的目的,是想唤醒那些愚昧得把教育拱手让人的家长,告诉他们,怎样才能拥有“做家长的资格”。
孙天影没有问一句与李宏信案有关的内容,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温阳阳想到,有次跟孙天影闲聊。他说,击溃人,往往在“无用功”累积到顶点的那一瞬间。
切入主题的探讨,反倒会让人离主题越来越远。
张桂芳讲完了她的故事。好像在心平气和地,说一个很遥远、有关其他人的故事。
温阳阳几乎要流泪,她低下头,强忍着。
孙天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阿姨,你再听我讲一个故事,好吗?今天的第二个故事。”
“这个故事,主角也是位母亲,年纪和你差不多,她的大儿子在四岁时被同村两个远亲带到福建,但是,儿子已经记事,记得父母的姓名和老家的地址,两个人卖不出去,就让一个同乡把孩子带回渝洲,后来,这两人反悔了,从同乡手中要回孩子,说孩子认得他俩是谁,不能就这样回去。然后,这两个人把孩子装进一个书包,往书包里塞满石头,把孩子从一座大桥上扔了下去。这名母亲从此之后一直在全国找寻孩子,找了整整五年,花光了所有积蓄。后来,她又生了个儿子。小儿子从小比较自卑敏感,他俩为了让他得到更好的教育,也为了打听大儿子的消息,就去市区打工,丈夫为方便打探,做了棒棒,她在沙坝区开电动三轮车,每接到一个乘客,就把儿子的照片拿出来给他辨认。他俩就这样把自己小儿子供养长大,有段时间,这孩子不听话,也被送进了防卫技术学校,后来,她丈夫得肝癌死了,儿子患上抑郁症,在一起案子中被迫自杀,还被当作这起案子的凶手,这个母亲了解自己的儿子,不相信他会杀人。她一直在求我们,还给她儿子真正的公道。”
陈丽萍没有告诉警方有关自己大儿子的事,或许,她当时满心只有王祥,或许,她早就对此事感到绝望。但重案队在审讯前的加急调查中,偶然查到3月刚在泉州的一起案件,供述这个案件的人,就是被两个罪犯托付的“同乡”。经过调查,回忆里这桩杀人案,恰对上了陈丽萍失踪的大儿子的下落:同一个村,同一个地点,同样两个人。孩子的尸骨早已无处可寻,警察的通知还在路上。重案队联系澜川县派出所的民警时,老民警叹气说,有些消息,不去知会反倒是一种善良,奈何他是警察。
“你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谁吗?”孙天影盯着张桂芳的眼睛。
“你已经猜到了。”
很久很久的沉默。
再次开口时,张桂芳说话已经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可,可,他,他说——王祥——是、学校的,勤务员。”
勤务员是教官从学生中提拔的眼线,他们会对其他同学不合规定的行为进行监视、告密和举报。
温阳阳立即追问:“他说——谁说的?”
张桂芳像是清醒过来,愣怔了一下:“没有谁。”
看她警惕起来,孙天影装作不在意地岔开话题:“你丈夫说,自己躲在校医院楼顶的小屋时,王祥以为他是个流浪汉,不仅没有告发他在医院蹭住,还把学校的盒饭打来给他吃——就在刚刚的审讯里交待的。王祥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呢?”
张桂芳像受了重大打击,整个人变成一具空壳。
“张姨,你不要太自责,从动机上来说,你的行为会得到社会的同情和理解。你不懈追凶,李宏信的死也威慑了那些改名换姓的防卫技术学校和苦难教育营,你知道自己是正义的,我定义一下:李宏信的死,至少是你的意义上的正义,社会意义上的大快人心,尽管不符合法律的正义。是吧?”
顾恺嘉感叹孙天影对审讯节奏的把控:他总是在快将人溺死时,将他们稍稍捞上来一点。
“是。”张桂芳仿佛突然找回一点自信,答得没有一点犹豫。
“你可以问心无愧地对小冉在另外一个世界说:处决李宏信,妈妈做了对的事情,妈妈没有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