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米虫CP(3)
我将他的手从他背后拉回来,用我已知的零星词汇,向他比划:听话,好不好?给你买好吃的。
我知道陈米一定会听话,陈米告诉过我,我是第一个愿意用手语和他交流的人,即便是陈运也没有特地用手语与他交流。
对于我用手语表达的诉求,陈米轻而易举、在我看来是十分愉悦地答应了。
礼拜日,我带陈米去做常规检查,如陈运告诉过我的,检查结果显示陈米不说话只是因为他不愿意。陈运死后我听过陈米的哭声,即便声音非常小,但那的确是从声带发出来的。
陈米坐在副驾驶,阅读长长的检查报告,脸上没有表情,头发丝有一点湿,雪融化的结果。
我打开车窗透气,面对持续的雪,又关上了窗。
在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前,我尝试问他:“陈米,可以告诉叔叔,为什么不愿意说话吗?”
我那时和陈米没有这么熟,陈米自然没有告诉我原因。
饶是陈运带他到大,陈运也不曾探究过个中缘故。
“那叔叔只能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了。”我揉了揉陈米的头发,掸走雪水。
陈米又用他幽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我,无声地抗议,我无奈转移话题:“想吃什么?我答应了你配合检查就去吃大餐。”
陈米总算笑起来,梨涡像两颗挂在枝桠的樱桃,在我眼前晃了一下:雪糕。
我失笑:“雪糕不算大餐。”
但我还是驱车去了小镇上最有名的甜品店,我没有进去过,听班上的小孩经常在中文口语问答环节提起,说那一家的巧克力燕麦冰淇淋味道“疯狂地好”。
陈米握住长长的巧克力燕麦冰淇淋吃,好不容易吹暖气热乎起来的脸蛋和嘴唇,一下子失了血色,冻得牙齿打颤也要吃,不怕冷似的,直直用牙齿去啃咬。
我让他吃慢一点,“冬天雪糕不会融化,别冻坏了。”
陈米充耳不闻,两分钟吃完冰到坚硬的雪顶,剩下饼干筒和筒里的糕。他合上嘴,目光落在手中的半截雪糕上,忽然不吃了。
我撑头问他:“吃饱了?”
陈米摇头,将雪糕筒立在桌面,腾出双手告诉我:我不想吃外面这层皮。
“没关系,扔了吧,叔叔再给你买。”
陈米面露难色,我宽慰他说:“不贵的,还想吃什么味道?”
[里面,雪糕,浪费。]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逗他:“谁让陈米小朋友挑食。”
陈米不为所动,我想起一个办法:“咬不到的话,你可以用舌头舔干净,这样没那么浪费。”
第4章
我说完,总觉得语言有一点露骨,陈米并没有接纳这个建议,想必听出其间不太对劲的字眼,或是想像出在我面前用舌头去搅拌雪糕筒的模样。
他一直在我面前用牙齿咬雪糕,而非用舌头舔,我就应该看出来原因。
我心生一股无法言喻的烦躁,为方才下意识传递的轻浮态度感到内疚,和他沉默地对峙片刻,我跟陈米道歉,伸手拿走他吃剩下的雪糕,走到垃圾桶旁边。
在丢掉和吃掉之间,鬼使神差,将饼干筒中间的雪糕舔下一小块,挖了一个指节那么宽的小洞,舌尖瞬间传来无法抵御的齁甜与冰凉。
我立刻将它丢入垃圾桶,洋人小孩的话不可靠,巧克力燕麦雪糕的香精味难吃到令人作呕。
但是陈米表现得非常喜欢,甚至为吃不到的半截雪糕伤神。
所以那天晚上,我决定结束安抚老友小孩的活动。
陈米将我认作良善的叔叔,表现出感恩,可我知道我的龌龊。
十九岁少年的身体和眼神都很纯粹,但我三十八岁,不是他的两倍纯粹,而是两倍龌龊。
我不愿意对陈运的小孩犯错,同床共枕一个月,陈运死了一个月又一周,我的安慰也该到此结束。
“陈米,你还是回到七楼去,不能一直这样跟叔叔睡觉。正好你要回学校,周末想来叔叔家玩,随时欢迎。”我打包好他带到我家的衣服,以及陈运的骨灰盒。一个月,没有人动过的骨灰盒藏在沙发柜下,手掌盖上去,印出一个灰尘印子。
陈米不愿意走,两手飞快地朝我比划,我努力跟上他的速度,陈米说:为什么?我不想一个人睡觉,我很害怕,七楼没有暖气,一个人冷,是我吵到你了吗?我不会发出声音,我保证不说话。
“不是。”我紧紧盯住他的双手,辨别他的手语,“我不是嫌弃你,七楼才是你的家,一直空在那里,你爸爸要伤心了。”
提及“爸爸”,陈米的眼泪时隔一个月又出现在我面前。
他将我收拾好的衣服堆重新抱到衣柜里,两只手不停颤抖,似乎是我向他提出了一个很恐怖的要求,祈求我:不要丢下我,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出声,你可以随便对待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你可以随便,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