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米虫CP(4)
他就这样重复“不要”、“都可以”、“求你”之类的手势,即便在我明确表达我不会丢下他之后也没有停下。
这是一种应激反应,我知道,很多很多年前,在我对中文班里不停骚扰其他小孩的小孩拿出戒尺,打算吓唬他们的时候,某些没有进行骚扰动作的小孩也会跟着躲起来,钻到课桌底下。
后来同事告诉我,那几个小孩经常被爸妈打,家庭警察出警好几次了。同事建议我不要表现太凶狠,不要公开教训调皮学生,否则也容易被警察带走进行批评教育。
同事说这叫应激反应,白人小孩没有亚洲小孩抗压,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米不算白人小孩,三岁之后接受陈运的教育,陈运以前有过一任妻子,也是中国人,领养陈米后不久二人离婚。但很明显,陈米的抗压能力依旧很差,不知道陈运是怎么带他大的,也有可能这根本和教育无关。
陈运死后,已经成年的陈米甚至无法一个人生活,宁愿和我一介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在我建议他回家住、迫不得已收回建议后,依然抱住我哭了一整个晚上,哭到浑身痉挛,呼吸碱中毒。
他的眼泪将我的心房灌满,眼泪不是悲伤,而是恐惧,二者之间有本质区别。
陈米透过我,害怕另一个人。
第5章
他害怕的是陈运。
只要我不在他面前提及他的爸爸,陈米一直表现得乖巧伶俐,吃饭很香,不留剩菜,盘腿看电视的时候,一手握住遥控器,一手怀着枕头,脚趾会随电视机里播放的影视剧音乐蜷缩或扭动。
陈米洗澡喜欢用沐浴露,每天在他身上嗅到与我一致的味道,躺同一张床的我会忍不住伸出手搂住他睡。在他爸爸离世的一个月后,陈米胖了五斤,站在体重秤上,向我露出很苦恼的表情,要我带他早起去跑步。我说好,次日却怎么也拽不动一只贪觉的懒虫。
这样的陈米一定不是害怕我。
这样的陈米为什么要害怕陈运?
我父母去世的那几年,虽然很遥远,我依然记得,我没有害怕他们的鬼魂,我甚至希望他们的魂魄能出现在我的梦境。
陈运出现在了陈米的梦境,就在那个我建议他返回七楼的夜晚。
夜半,我在睡梦中忽感寒凉,睁开眼,发现陈米正坐在我身边,被子被他掀开一大截。
冬季的雪还没有下完,陈米在黑暗中朝空气打了一个喷嚏,我的手抚摸他的背脊,大片濡湿的睡衣。
“做噩梦了?”
陈米回过头,脑袋小幅度点了点。
我扶住他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来。
“梦见爸爸了吗?”
我猜测到不能在他面前提陈运,我故意说出来,是想证实我的猜测,果然陈米再一次哭了。他的两只手、两条腿,像深海八爪鱼,缠绕我的身体,哭得无声无息,让我的衣领也全部湿透。
我与陈米同居的关系不得已继续维持。
他大学的圣诞假期结束,我每天早晨会送他去上学,傍晚他会独自一人乘坐地铁回到华人街,不住在学校。
我不去接他,是为了趁早做晚饭,陈米一到家就能够吃上热乎的中国饭。陈米不喜欢面包咖啡。在华人街长大的大部份小孩也都不喜欢吧?
陈米很喜欢我做的菜,尤其是青椒炒肉,一盘青椒炒肉能让他吃下两大碗米饭。他清瘦的手臂、大腿,冬天还未结束,已逐渐多了一层薄薄的脂肪包裹,晚上他在我怀里睡觉,没有那么硌了。
我很有成就感,我说:“陈米,你像住在我家的米虫。陈运给你取的名字真贴切。”
陈米停下了筷子。
“陈运从来没有给你做过饭吗?”
陈米刘海下那一双眼睛水灵灵睨我一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想提他。
“是。”陈米已经和我睡了两个月,我知道陈米的底线是陈运。起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无端恐惧陈运,想要从他挥动的双手攫取他害怕的原因。
两个月后,陈米已经不再做关于陈运的噩梦,也不会在听见“爸爸”两个字后潸然,取而代之的是厌恶。
我反复地提起,他反复地厌恶。我反复地吃味,他反复地看不懂。
吃味于陈米对陈运有很特殊的情感。即便是负面的,也总是好过他利用我渡过丧父之痛,毕竟年纪轻轻的男生,对我一个可以做他父亲的男人,怎么会有多余的情愫?正面负面都不会有。某种程度上,我也不希望他会有。
陈米没有回答我陈运做饭与否的问题,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向他叙旧:“你爸爸养你压力大,比较忙,可能没空。叔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的清闲活。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有一个妈妈,后来她和你爸爸离婚,你爸爸消极了小半年,也不管你了,我给你做了小半年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