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304)
韩竞看着叶满,他的表情几乎破碎绝望。
他语速极快地说:“我必须在宿舍住下去,我被捆在那个宿舍里了,我每天躲在那个窗帘里,听到一点声音就胆战心惊,听到他们的呼吸我都紧张到心脏拧紧,我的黑天白天都是一个颜色,时间久了,我开始恍惚,我会搞错单双周,有很多时候自己去教室,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我那时觉得,自己像一个魂儿飘在这个世上。我开始睡觉,昏昏沉沉,每天晚上十点半,我必须醒,因为那是我爸要求的查寝时间。”
他埋下头,闷闷地说:“我有时候会不自觉发抖,我不正常,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没办法让自己变得好起来,我想过很多次停止生命,但一直在徘徊,终于有一次我买了酒和头孢,一瓶白酒,一瓶头孢,全喝了下去。”
那是叶满第一次尝试解脱。
“我被来宿舍找我签表格的班长发现了,爸妈都来了,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这样,爸爸很生气,但是他不是生我的气,他在骂学校不负责任,管束不严。”叶满说:“他那几天对我很好,好像怕我再出事,我提出想出去住,他说,可以,想出去就让我妈留下陪读,我想,我不如死了,我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要拖累我妈。可我不能死,因为死也会让我妈觉得丢脸”
韩竞察觉到,叶满家人对他的控制欲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韩竞没说话,静静陪着他。
“三年里,我和那个人住在一起,”叶满喃喃说:“直到我大学实习,要出去找房了。”
韩竞:“好起来了吗?”
“我找的实习单位碰巧和二班的一个同专业学生一起,意外认识了,他人很好,对我也特别好。毕业回学校写论文的那段时间,我不得不回到宿舍住,我问学生会的学弟可不可以换宿舍住,学弟直接就答应了,很热情,要给我找地方,我去了二班那个学生的宿舍。”叶满说:“那个宿舍的几个舍友都特别特别好,吃饭也带我一起,我有一次路过卖草莓的地方,说了一句好像很好吃,晚上回去时室友就买了,放在我的桌上。”
“可我的大学进入倒计时了,我只能和他们相处两周,”叶满说:“我体会到了大学的好,遇到了想做朋友的人,可发生那些的时候,我的大学已经过去了。”
他说了自己的四段经历,韩竞知道,里面藏着的无数小事根本没被提及,随时会像被里的针,冷不丁出来戳面前这个人一个窟窿。
他说了寥寥数语,可那是他的二十二年。
叶满的二十二年里,似乎一直没有时间喘息,他只要迈步就会控制不住走回头路。
他一直一直,都在过高压的困难模式。
白玉色钟乳石倒映在绿色水面,独自过了千年万年,寥寥几次见过人类,却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哭。
水珠“嘀嗒”、“嘀嗒”地从钟乳石上缓慢落下,落进水里。
其实遇到很痛苦的事时叶满时常会想,十年后这对我来说就是不起眼的小事,我会忘记,或者付之一笑,可十年又十年,那些事从没过去。
叶满抬头看韩竞,那双眼睛里含着破碎的光斑:“韩竞,你在同情我吗?”
韩竞深邃的眸子看着他,没说话。
他垂在暗处的手紧紧攥着,攥得发白。
叶满异常冷静:“懦弱的人不值得被同情,没必要,我从来不是受害者。”
韩竞开口道:“你这么想吗?”
叶满:“我真的没有把过错全都推到别人身上。他们都有自己的合理理由这样对我,爸爸那样的性格是因为爷爷也没有爱过他,妈妈那样做是因为姥爷很偏心没给过她支撑,她很苦很胆小,只能依赖爸爸活。老师那样做是因为我成绩不好、素质低,同学们那么对我是因为年纪还小、加上我确实不讨喜做了很多蠢事,刘权那么对我,是因为他承受不了我这么多负能量,都有理由,我都接受。”
韩竞沉沉说:“你好像把一切都看明白了,那你为什么痛苦?”
叶满沉默了很长时间,说:“我只是,很讨厌自己。”
他低下头,继续吃那块面包,眼泪砸了下来,于是他吃到了熟悉口味,咸涩的面包。
“人生本质就是在闯关啊,”叶满鼻音很重,振振有词,看起来可通透了:“我一关一关地闯,小学闯到中学,中学闯到大学,大学结束进入社会,一关接着一关。觉得难,真是难,每一关后面都有下一件事等着,没完没了,我累得要命,可生活一直继续,关卡就不会停,像病毒弹窗一样不停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