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305)
他跟韩竞说:“像你这样的人,过关肯定轻而易举。”
韩竞:“我从来没有闯过关。”
叶满微愣。
韩竞把他手上的面包抽走,放在叶满那兔子一样揣在脸边凝滞的手上:“哭完再吃。”
叶满咽下面包,用手背擦擦脸,没说话。
韩竞:“我很小的时候,在你偷偷去看世界上最小的海那个年纪,我爸告诉我,人生没有什么必要的事去做,你只需要成长就好了。”
他抬起叶满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像一个哥哥一样耐心温柔地跟他说:“后来他死了,路我自己走。摔一跤能自己爬起来是成长,饿了知道赚饭吃也是成长,佛家说的无常、我们平时说的变化没有尽数,如果把那些当成关卡来过,人生得有多颠簸啊?小满,前面没坎儿,你大胆地走,把变化当成历练,你一步一步走,见招拆招,慢慢就能看见了,自己一直在时间里成长,越长越厉害。”
叶满:“可我没有成长。”
韩竞说:“你只是没仔细看自己,小满。”
叶满看了他很久很久,眼神逐渐呆滞,那是他走神的标准表现,转为清明时,他忽然古怪地冒出一句:“哥,你好像浴霸啊。”
韩竞:“……”
那个身穿黑色冲锋衣、剃着凶悍青茬儿、身上带着股子野性的男人正儿八经地开口道:“在地下溶洞里面晒浴霸,感觉怎么样?”
叶满明白,他是在问自己心情怎么样。
他心里有一点点暖,觉得自己灰色的世界出现了一点微弱的颜色。
就着那股子热乎气,他的肚子紧锣密鼓地提醒他该进食了。
他想起来韩竞说的,自己有一个身体,它完全忠诚于自己、对自己好,他拿过韩竞手上的面包,继续吃。
“后来那个室友怎么样了?”韩竞问。
叶满“啊”了声,说:“后来听说他毕业找了个不错的工作上班,刚上班没多久就让同事拿刀捅死了。”
这件事一度让叶满觉得混乱,是真的死了,一条命就没了,那一刻他竟然很邪恶地感到了轻松。
地下溶洞里声音幽寂,他们没踏足的千年万年都这样。
他仰头看那个白玉色的钟乳石,就觉得钟乳石也在看他。
以亿万年的眼光去看眼前人,会让人觉得自己渺小,而以人的眼光去看亿万年留下的痕迹,会让人变得很大。
“哥,假如我在这里睡一万年,白色钟乳石和谭水会触碰到彼此吗?”叶满问。
韩竞放松地说:“这里凉,不建议睡。”
叶满不理会他的玩笑,固执地问他:“一万年后它们还是不会相遇吗?我待了这么久,可钟乳石好像没变。”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问石头。
韩竞说:“一万年后或许这里又变成了海洋。”
叶满不解地看他。
韩竞黑漆漆的眸子凝视他的眼睛,说:“我是说,水也在流动,它们总会遇见。”
他应该只是在答复石头和水。
那时叶满想,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了。
但他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能看到。
——
从那个生长着钟乳石的洞穴出来,我们到了一个宽敞且悠长的地下走廊。
这个地下溶洞中钟乳石、石笋形态并不太显山露水,大大小小分布在走廊里,上面附着着粉色、橙色奇异的微生物种群。
被错断岩层褶皱向斜构造,形成锯齿状的截面,人行走在其中,像走进一张深渊巨口,水珠从齿尖滴落,在坚硬的岩石上穿出深深浅浅的小洞,那是千万年之间的重复作用才能形成的。
被地下水冲击而成的天然走廊曲折向前延伸,有时候光会被遥远的黑暗吞噬,我好几次试图看清更远的地方,但手电筒已经尽力。
我觉得这里符合了人对地狱的所有幻想,我想或许人死后都要走这样的路。
我们都没说话,只有地下洞腔的滴水声一路伴随,很奇怪,我明明在未知原始的环境里,却没有觉得害怕,大概是因为说出了那些话,所以心情变得宁静。
前面的路曲曲折折,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我想了半天,想起来他告诉我山里有神仙。
我想在贵州这样苍莽浩瀚的群山里,住着一两位神仙并不奇怪。
我已经忘记我进山多久了,我的时间按照我说出的记忆划分。
我自愿地说出那些话,因为我实在承受不住了,不在乎了。
我感觉姥姥对我的爱是守住心里那些痛苦的最后阀门,当我察觉爱本就没有,那些痛苦反应过来时迟早会没有阻碍地把我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