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密室(134)

唐画问:“缈疼哦?”

“非常疼。”唐缈噙着泪,努力控制声调。

唐画便伸手要摸索他的脸,唐缈躲着不给她摸,生怕她感受到通过指尖传递的湿意。

“缈哪里疼?”唐画问,“揉揉?”

唐缈撇过脸去:“不疼了,你乖。”

唐画贴近,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脑袋架在他肩膀上问:“缈,听到讲话没?”

唐缈很莫名:“谁?什么话?”

“它们讲,”唐画细声细气地说,“把姥姥埋在……开花的地方。”

唐缈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丝悲声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边,他紧紧抱住唐画,把濡湿的面庞贴在她柔软的额发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雷达啊!

她不是一个俗物,她与世间万物均可交流、均可包容,好比风行水上、浩荡沧溟,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姥姥死了?

是她一直在念叨“姥姥灭了”;是她给了淳于扬一粒用腌咸鸭蛋的黄泥做的“解药”;是她说要找小乌龟,把大家渐渐带到这个地方来……她人小,眼盲,懵懂,口齿不流利,但她是引路人,她最明白。

“明白”是多难得的天赋,有些人活到七老八十,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是一块榆木疙瘩。

唐画问:“缈,哪里有花?”

唐缈哽咽道:“哪……哪里都有花,我去找……我去找花……很多很多的花……”

淳于扬静静地守在一旁。

他当然不会为仅有一面之缘的唐姥姥哭,亲祖父过世时,他也只不过惆怅了一阵,但他突然想起自己踏入唐家山谷的那一天,山路上的那丛茂盛的木槿花来。

朝开暮谢,生死轮回,无穷无尽……李白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要生的拦不住,要死的留不了,好在唐姥姥年过六旬,也不算早逝了。

他拍拍唐缈的肩膀说,别哭了。

唐缈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将其遮在自己的眼睛上,他已经止不住泪。其实他与姥姥相处也只短短几天,但不知为何打心眼儿里亲近她。他知道自己与她不存在血缘,虽然都姓唐,但她是前任家主捡回来的丫鬟,但有时候人与人的情分和血缘没关系。

淳于扬没有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反而借势轻抚过他的面颊,他的脸冰凉光润,湿得厉害。

淳于扬默然片刻,开口:“你先别哭,现在不是时候,姥姥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淳于扬说:“一封信。”

与其说是信,还不如是字条,上面只有歪歪斜斜的寥寥几个字,可见她书写时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拿起笔来。

那几个字是:照顾唐好,唐画。将我与竹仪合葬。

还有:烧了。

这个“烧了”显然不是指烧她自己,而是在说把字条烧了。

这里哪来焚烧的条件?唐缈捏着字条颤抖起来,淳于扬夺过字条径直走向发电机,将其放在飞速旋转的皮带上,不到半秒那张小小的薄纸便被打成了碎片。

姥姥一共交代了三句话,提了三个要求,头尾两个简单,中间一个难。

她提到了唐竹仪。

你看,到了临终交代时,她才第一次对唐缈提到唐竹仪这个人,也不管唐缈知不知道他。

这个人是姥姥的隐秘,是她终生绕不过去的坎,现在她要与其死归同穴、黄泉为友去了,那么问题来了,她先前把唐竹仪埋哪儿去了呢?

她还是老样子,什么话都只说一半,其余的让别人猜。

唐缈背靠着姥姥的石头棺材,暂时将别的事都抛诸脑后,悲哀地看着飞速转动的皮带,一言不发。

庄子曾经写过一个寓言,叫做藏舟难固。说有人将船藏在山谷深处,以为十分牢靠,万无一失,想不到半夜有一个力气很大的人把船背跑了,而这个正在酣睡的人一点儿都不知道。

庄子口中这个藏船的人就是我们自己;船是指生命;而那个偷船的、力大无穷的人,就是流逝的时间。我们注定死亡,唐碧映终于也和唐竹仪、和唐家历代祖先一样,化作烛火流星,于天明时熄灭。

“你在想什么?”淳于扬轻声问他。

他摇头说,没想什么。

淳于扬说:“姥姥嘱咐我们照顾唐好和唐画,你说唐好是在苏州上学还是在南京上学比较好?唐画是插班上幼儿园大班呢还是直接上小学?南京有好一点的盲童学校吗?到时候接送她们上学就是你的事了,因为你待业在家时间比较宽裕。还有我回去得给她们俩准备嫁妆,你觉得是象牙镯子好还是翠玉镯子好”

“……”唐缈说,“你他妈想得可真远,我这他妈还被困在洞底下呢。”

淳于扬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回去我还得提防唐好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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