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密室(4)

不远处就是码头,江风习习,涛声入耳,天空中晚霞迤逦,江岸上青幽幽的芦苇滩无边无际,黄浊的水面十分宽阔,极目远眺才隐约望见江对岸的高炉。

“嘿,这就有儿点巧了,偏就把我带到这儿。”

唐缈又掏出那张船票,小小的票面上,鲜红色的“1985年8月X日19时正”分外醒目。

唐缈望着远处的大钟,暗想:现在刚过六点,还有一个小时开船,小阿姨是不是已经到码头了,还是依旧在找丢失的船票?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赶上。

她去重庆不知道要做什么,探亲,出差,还是读书?可怜她命里有一劫,碰到了大呆子,这张船票好贵的呢……

落日熔金,太阳快下山了,码头上点起雪亮的大灯,人来船往,装货卸货的车辆络绎不绝。好多客船像楼房般高,甲板上还有二三层,船身白底红漆字“嘉陵号”、“汉口号”,仰视观之,仿佛还带着上游大江上的涛声与雾气。

唐缈深呼吸,说:“好风凉!”

他这个人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安于室,喜欢离家出走,所以半个南京城的民警都认识他。

长大了还好些,赶到他七岁之前,周围片的小警察头一天上班就得被老民警带到幼儿园认人——“记住了,这就是唐缈,他爸叫唐亚东,在国棉二厂当电工;他妈叫孙红民,国棉二厂挡车工。你们要记得啊,否则要出事。这个小孩虽然才五岁,但今年就跑了二十趟了,要不是我是警察不能知法犯法,要不是小孩年龄不够,我都想把他直接关到看守所去一了百了!”

唐缈能在父母身边长到十八九岁,也是奇事一件。从侧面说明人贩子也有眼力劲,绝对不会轻易染指区域内著名儿童。

这会儿他更是如鱼得水,闲逛起来。倒也不是漫无目的,他找到了那条准备开往重庆的“三峡3号”轮船,然后就站在跳板附近等着失主,虽说有九成的几率等不到,但还有那一成的意外呐。

过了十多分钟,他感到肚子饿,便啃起干粮,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人卖茶叶蛋,深褐色的卤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扑鼻。他顿时馋得不行,往包里掏钱,却掏出团纸来,展开一看原来是只信封。

而且这一只夹杂在他爸唐亚东私房钱里的信封,上面的收件人居然是:唐缈。

“咦?写给我的?”唐缈说,“那怎么不给我?”

寄件人落款叫“碧映”,邮戳盖的是奉节县。

信封已经撕开了,被揉搓得很旧,里面没有信纸,唐缈瞪视着它,突然开始生气,因为有人未经同意私自拆了写给他的信,而那个人不用问就是他的亲爸爸。

“嘿,我说唐亚东,你犯法了啊。”唐缈蹙起眉尖小声说。

信封上没有更多的信息,但能看出来信人不经常写字,虽然他/她一笔一划十分工整,但字体显得滞重和生疏。

“碧映是谁?”

唐缈突然想起爸爸有次说漏嘴,提到过他们在重庆有个老家,老家里还有几个亲戚,但追问起来他却什么都不承认。如果没猜错,这个“碧映”想必就是老家的人了。

他转身面朝长江滚滚浊浪,自问:“重庆好玩吗?”

现在六点五十分,距离长江客轮“三峡3号”开船还有十分钟,船票的小阿姨失主应该不会出现了。

他扭头望着轮船出神,在工作人员准备收起跳板的一瞬间,他打定了主意,高喊:“等一等!”

工作人员停下手,他蹿上跳板:“等一等!还有我!”

一名貌似脾气很大的女服务员在入口处拦着他。

“我有票!”唐缈赶紧说。

船票当然是没错的,女服务员埋怨说:“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再晚五分钟船开了,我们概不负责!”

唐缈知道他们这帮人:计划经济时代过来的服务员、售货员、售票员……铁饭碗捧惯了,虽说是为人民服务,但火气一个赛一个的大,不理不睬还算是客气的,指着顾客鼻子骂的也不少见。

“姐姐……”唐缈打算陪笑脸。

人家说:“呸!谁是你姐姐,赶紧上船!”

唐缈说:“上船就上船,不要推嘛!我都看了八十遍《红岩》了,听说你们重庆全是好人,全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我们南京人民一定要和重庆人民团结一致亲如一家……”

“话多!”小服务员不耐烦,把票根扔给他。

这时候汽笛拉响,有人喊这服务员:“小妹快来,船要开啰!”

服务员转身便走。

唐缈拦住她问:“姐姐,我住哪儿啊?几等舱?”

服务员赏他一个白眼:“什么几等舱,你船票上写着呢,‘五等无铺’,就是没舱也没床的意思。你要么睡甲板,要么睡锅炉房,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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