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青山遮不住(28)

趁着大翠儿下去伺候仰思的空儿,崇学在客厅里四处看了看,桌几上摆了几张照片,有一张是肖夫人抱着个孩子照的,母亲的表情是严正肃穆,没有一丝笑容的,可那孩子看来不过岁余,脸上却挂着个甜美的笑,露着刚钻出来的小贝齿,格外讨人喜欢。

仰恩幼年长得与姐姐极象,崇学竟一时分辨不出,肖夫人膝盖上的孩子该是哪个,不过冲那微笑,总觉得象仰恩多一些,这人二十多年过去了,笑容却是不曾改变。

“仰恩的周岁照。”不知何时,仰思已经站在他的身后,见他看着照片出神,猜出了他的心思,便与他说了答案。“他小时候就喜欢笑,格外乖巧,病了的时候也不闹,爹还害怕说会不会是个傻孩子呢?”仰思提到往事,不禁莞尔,“后来他长大了,聪明伶俐,哪会傻?只是天生一副好脾气罢了。”

崇学转身对上仰思,她穿了件黑色花呢,用同色软缎滚边的旗袍,外面罩了件开司米的披肩。即使在时髦的上海居住时,仰恩的着装一直比较传统,此刻更显得端庄贤淑,带着中年女人特有的成熟韵味。

她专著地看着照片上的孩子,若有所思地,似乎在与崇学说话,又象在自言自语:“你听过一句话,叫‘养女象家姑,养儿似娘舅’么?我经常想,我那儿子若出世,长得必定跟仰恩一个模样,说不定脾气秉性也能跟他差不离……”

说着话,收敛了迷离的目光,转瞬换上一个温柔的笑:

“仰恩五六岁那会儿,总是生病,我回家探亲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我的腿上,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那种乖巧的依赖,让我对小生命充满了期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仰恩当做我的孩子,幻想自己做母亲的那天,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苦笑着,带着强烈的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辛酸,仰思很快转了话题,“现在的仰恩是我也说不听了,他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想法,恐怕也不是外人能说劝就劝的,有时候宁愿他还是坐在膝头的小孩子,唉……就象是看着树上的果子,日日盼它成熟,熟了,又怕掉下来。”

崇学默默听着仰思对弟弟的叨念,没作评论,心里偷偷地想着那双水样清澈的眼眸,想着湿润江风里,他曾握过的那只手。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东北的口味,看来仰思在生活上即使外表看来朴素,实质上却还是不将就,吃的出来,厨子是东北带来的,这昆明的一个不时常逗留的家,伺候的人也都是熟面孔。

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人候着,一边吃一边也聊些家常,仰思问的也都是些身体如何,日常安排会不会太紧张,闲暇时候做什么这样的。吃好之后,上了水果点心,仰思把旁人打发了,跟崇学坐在客厅一角的小间,才说起仰恩在上海的处境。

“当初后撤的时候,我本来是打算他跟我走的,‘济昌隆’那里我可以留代表。可他不肯,非要自己留下。这几年没跟在他身边,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从上海那头传来的消息看来,他还是稳得住大局。方文华并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他选了那条路,心里也没底,就能走到天亮,后路还得留的,所以他不敢拿仰恩怎样,况且真的要斗,他未必是仰恩的对手,你信是不信?”

仰思的话语里带着对弟弟的信任,上海如今这般错综复杂,一般人都很难把握各方要害,可看仰恩拿捏游刃有余,对付突发状况还是很有分寸,担心难免,可上海的局势,确实也没人能处理得比仰恩更好。

方文华那些投靠日伪的势力,以崇学的能耐,是绝对看得透他们的软肋,今日这般无端地慌张,难道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他对仰恩的心已明朗到不加掩饰,只是这么彼此掏心掏肺的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却欠个坦白。

崇学似乎也感到自己这次乱得没有章法,心头惭愧,嘴上却没什么也没说,听着仰思的话,犹豫了片刻,问了句:“你觉得没有把他接到后方的必要么?”

仰思却笑了。

“有没有必要先不说,他若不想,你能劝得动他么?”

崇学本来不多的话,给仰思一句笑谈再次压了下去,他心里怎会不清楚仰恩的脾气,他从来不是个压制仰恩棱角的人,他欣赏仰恩的光芒,甚至为他沉思时的认真和专著而着迷……

仰恩只身留在上海,为的什么,崇学也是心知肚明,因此也尤其害怕他出意外,自己这辈子也休想再得安宁。仰恩其人虽然表面看来好说话,心里也有倔的时候,尤其在涉及到崇学利益的问题上,他几乎从来不妥协的。给人这般全心全意地帮衬着,被他时时刻刻挂念在心,这样的感觉崇学从来没有过,仰恩对他的保护,总能让他从内向外,如同被阳光穿透一样温暖而愉快。嘴上依旧跟仰思有一着没一着地聊着,心思却给那个秀丽的影子,占了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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