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青山遮不住(35)

“你这是要屈打成招么?”

仰恩这么说,脸上却全无恐惧的表情,依旧是那个素日里散漫的午后,三人聚在一起打茶围时,笑得清淡安定的飘逸男人,子渔觉得心里涌出一股难耐的酸,却又努力地镇压下这不该有的感情。

他恶狠狠地说:“你别指望丁崇学会来救你。整个监狱里连个会说话的中国人都没有,他怎么查也查不到这里来,你们中国人不就是喜欢摆弄权术,拉拢关系,身边有个翻译,也得给你们收买,可负责这里审讯的,都能独立讲中文,整个机构里也没给你们任何机会安插眼线,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仰恩对他的这种口吻感到不屑,嗤笑的言语间也多了份凌厉:“你抓我的手段就光明正大么?况且,你对朋友不仁义,对爱人不忠诚,又来自一个明目张胆,强取豪夺的倭寇之国,有何颜面谈论他人的行事作风?”

子渔果然脸色发青,怒目相向,心里终还是暗自百感交集。平日里温言软语的朋友,如今却陷入这般尴尬对立的局面,造化弄人,生自不同阶级立场,即使多少时刻为对方绝代风华所折服,遥想当年仰恩中枪,倒进自己怀里,心中瞬间抽起的恐慌,犹在昨日……如今面对面,依旧只能是敌人和对立。

“那我们走着瞧吧!”

整理开始紊乱的思绪,子渔转身刚要离开,却听见仰恩厉声喝住了他:“站住!”见他停步,才放缓了语气, “你别难为玉书。”

这人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挂着他朋友,子渔故意刁难:

“我若偏要难为呢?”

不料仰恩全然不顾他的挑衅,独自继续:

“他是真心喜欢你,你若还有一点良知,放他一条生路。对你,对他,都好。”

子渔摇头,“他是我这辈子看上的人,愿不愿意,都得留在我身边。”

“玉书知道你是日本人,是不可能与你苟同,强留的话,你会逼死他。”

“他活着我要他的人,死了我要他的尸,肖仰恩,我的话够明白了么?”

子渔说罢,转身离开,这次背影极其坚定,再没有犹豫和停留。仰恩只为他最后的话感到心寒,身上激抖不停,竟似突然发了高烧,四肢抽搐酸痛,整个人沿着栏杆缓缓滑下来,抖成一团。

当晚,狱卒却送来了床新的棉被,和没有霉味的枕头,连晚饭也不再是发馊的饭菜,简单的白粥小菜,和一个难得干净模样的馒头。仰恩身上病得已经不能支撑,颤抖地拿起馒头,送到嘴边,无论如何,他得好好活着,不能无缘无故病死,而合了那些人的意。

夜间依旧是睡不着,裹着被,依靠着门上的栏杆,天上弯弯的月,衬着三两颗不甚明亮的星星,丁崇学,此刻你在,想我么?驼背人从远远的走廊里朝着这个方向慢慢走过来,这人仰恩已经观察了几天,他可能是整个监狱里唯一一个中国人,哑巴,缺了舌头。

旁边的牢房里关的人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虽然看不见,却整天听他在窗口啰唆,仿佛在跟仰恩聊天一样。他说,这驼背是负责挖坑的,他每次回来会比划挖的坑有多大,就能猜到下个上刑场的人是谁。那晚,驼背经过仰恩牢房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这么快?审也不审,就要把我给解决了?”仰恩心里想,许是四爷和丁崇学压得紧了,日本人要灭口吧?比自己盘算的来得早,眼睛朝外看着,那一晚,月也不亮,星也不稠,天地间一片暗淡夜色,就这么了结?三年没看他一眼,不知老了没有,也许皱纹多了,长了白头发……也好,成了鬼魂,飞他身边看个究竟,然后纠缠他个几生几世,也不再分离了。

虹口区日本侨民聚居地,“鸿华公寓”是海军特训队的军官住所。五楼走廊尽头的一间,与其他的居所并无不同,金属的安全门里,诺大的客厅,空荡荡的,空气里回荡着一股冷。

“你说什么?”夏玉书倚窗而站,侧脸掩在一片黯淡光线里,迷蒙蒙看不真切,他扬眉问站在身后的子渔。

“军部的压力太大,肖仰恩被捕的事情不能公开,已于昨晚将他秘密处决了。”

玉书的背僵直着,抓着窗沿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形,说话的语调不能抑制地抖起来,象是胸腔里翻腾着寒霜之气,脸也给严寒逼得无情,一点血色都没剩下:“你说,仰恩死了?你就眼看着他给人杀害了?”

“他是必须要消灭的敌人,”子渔说,目光没离开玉书惨白的一张脸,稍微缓和一下,“尸体已焚毁,只剩一把灰,收尸也有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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