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秒(29)

等到赵亦晨把她放下来,她便抬高细瘦的胳膊,伸出小手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他身形一顿,而后回握她柔软冰凉的小手,牵着她往前走。

他们的影子连在了一起。

低下自己的小脑袋,赵希善只字不语地瞧着那一会儿缩短、又一会儿伸长的影子,一边走一边尝试性地抬高小脚拉长自己的影子,然后重新放下脚,在踏出下一步时抬高另一条腿,瘦小的身子随着这循环往复的动作轻微摇摆,帽子顶端的兔耳朵也在晃动。

光看影子,就好像他牵了一只小兔子。

“善善。”没有打扰她的“乐趣”,赵亦晨只注意牵稳了她,以防她跌倒,“爸爸工作很忙,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如果你和爸爸一起生活,就要经常跟姑姑在一起,听姑姑的话。”低头见小姑娘依然专心致志地研究影子,他才停顿片刻,捏了捏她的小手,“知不知道什么是姑姑?”

她摇摇头,没有抬起脸看他,继续抬起自己的小脚。

“就是爸爸的姐姐。除了姑姑,还有姑父和一个哥哥。”只好自说自话,他重新看向前方,盏盏路灯照亮他们的前路,最终成为漆黑夜幕里一个明亮的光点。他忽然就想起了胡珈瑛。也许过去的几年里,她也曾牵着赵希善走过这条路。

鬼使神差地,赵亦晨低头问她:“这些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

小姑娘抬高的小腿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影子上。她停下脚步,不再走动。死死抓着他的手,她仰起小脸,眼里盈着那刺眼的灯光,满脸眼泪地对上他的视线。

赵亦晨脑仁一紧,蹲下身来,轻轻掰过她的肩膀,伸手覆上她微凉的耳朵,拿拇指刮去她脸上的泪水。她却还在哭,直直地看着他,红着鼻子,温热的泪水不住淌下来,流过脸庞,滑进他的指缝。

“对不起,我不该提妈妈。”低声同她道歉,赵亦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而低沉,仅仅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话,徒劳地拭去她的眼泪,“对不起善善。对不起。”

联想到她白天在医院的反应,他意识到她或许不仅是因为失去了母亲而患上抑郁症。

她极有可能看到了什么。那是与胡珈瑛的死密切相关的。

可她还那么小。一提到妈妈,就哭得那样伤心。

他怎么忍心问她。

最后,赵亦晨把小姑娘背回了宾馆。

趴在他背上时,她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等到了宾馆,却已经沉沉睡去。赵亦晨出示自己的证件,重新开了一间房,将她背回房间,轻轻放上床,盖好被子。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醒来,只在他替她拨开额前的头发时抽了抽鼻子。兴许是刚哭过,睡梦里还有些委屈。

赵亦晨从洗手间拿来一条热毛巾,给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又擦干净了黏糊糊的小手。

他知道小孩子的手总是有些凉的,赵希善的手却总是格外的凉。恐怕是因为生病一年,身体已经开始虚了。把毛巾攥在手里,他将她两条小胳膊搁回被窝,坐在床边垂眼看她。

乍一看她和他小时候的模样很像。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鼻子和嘴更像胡珈瑛。

捋了捋小姑娘胡乱散在枕头上的头发,赵亦晨想,她的发质也像她。

就这么坐在床畔凝视着孩子的脸,他许久都没有动弹。

小姑娘睡得不安稳,似乎正做梦,皱起眉头垮下嘴角,不安地抬了抬小脑袋,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说了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赵亦晨看懂了。她在喊“妈妈”。

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头,赵亦晨没有叫醒她。他记得在他小时候,有时他做噩梦,他的母亲也会这样摸他的额头。直到她遭遇车祸离开人世。

这样的触碰终于让小姑娘安了心。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眉头也慢慢松开,侧过脸平静下来。

又守了她一会儿,赵亦晨才悄悄起身离开。

拎起回来时被自己搁在椅背上的外套,他拉开内侧的拉链,拿出一个小小的皮面记事本,脚步无声地走进洗手间,关上了门。

来到盥洗台前,赵亦晨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自封袋。袋子里装的是一张便签的副本,许菡的字迹。据说是郑国强带人搜查许家别墅时扣下的,他给了魏翔副本让他带给赵亦晨,方便对比笔迹。

便签上的内容很简单,是从前许菡写给赵希善的留言:善善,妈妈晚上回来,要记得写作业,听小姨的话。

隔着自封袋将这行字看了不下十次,赵亦晨收回目光,将它搁到盥洗台边,视线又转向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记事本上——已经有些年头,皮面的边角被磨开,纸张泛黄。这是他拿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给胡珈瑛买的礼物,因为她喜欢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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