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1997(127)

下午四点,陈淑仪背着乌龟壳帆布包,拖着最后一口气回到报社。

本报最犀利的财经记者“星火霸王花”就坐她对面,此时从一大堆金融资料中抬起头,扔给她一只barsix巧克力棒,“喂,妹妹仔,今天采访怎么样?是不是又打架?”

陈淑仪拆开包装纸,边吃边说:“庭上又爆出江展鸿原来包二奶,有儿子的,计划把一亿五千万保险金都记在幼子名下,江太太当场就要去找江先生拼命,骂得足二十分钟,法锤敲破都没用,最后只能休庭,礼拜五再开。”回想当时场景,她忍不住多讲几句,“江太太到这时候才想起女儿,赖在地上不肯走,忏悔、道歉,要求江小姐原谅,啧啧——早干什么了?在家等着点钞票吗?”

“霸王花”显然对花边新闻更感兴趣,“你见到受害人没有?我这几天看报纸,但凡详细报道,都一定写到受害人外貌,喂,是不是真的那么靓啊?”

“噢,你说江小姐。”陈淑仪喝一口冷茶,把巧克力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找一个舒适位置坐好,“江小姐真的很靓唉,就连我……多看两眼都面红。”

“你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

“这是形容好不好?”她撑住下颌,眼睛向左看,继续想,“从律师到检察官,个个都好照顾她。唉,女人长得好看,一出生就占好大便宜。”

“你羡慕呀?”

“当然啦。”

“那你跟她换——”

“不要不要。”陈淑仪忙不迭推脱,“她真的好惨的,老豆老妈要她命,未婚夫都掺一脚,一整个世界都没人爱,一张好脸又怎样?还是我同老妈亲亲爱爱最好。”

“嘁,自我安慰。对了,她未婚夫的案子怎么样?我同你讲,主编室好像收到大额礼金,你再继续写,最好懂点事,不要牵涉程家父子。”

“什么意思?”陈淑仪听得满头雾水。

“霸王花”作为前辈,耐心提点,“小白痴,你以为世上真的有新闻独立?都是向钱看啦。讲好话讲坏话,全是收多手少的问题。听讲案件证据不足,且大程要发动媒体攻势,又倾家荡产聘出黄金律师团,搞不好又跟‘大富豪’抢银行一样,当局倒赔八百万。”

“不会吧……我以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

“唉……妹妹仔真是好天真。”“霸王花”靠向椅背,继续埋头于厚厚一叠财报,“什么法治社会?无非是钱权做主,slogan喊出口,给普罗大众造梦而已。这一行做久了,你连上帝都不信。”

话还未讲完,主编就从办公室探出头,面向她,“淑仪,进来。”

陈淑仪朝“霸王花”吐吐舌头,硬着头皮走进主编室。

因案件复杂,牵连众多,庭审一直拖到当年年中。

同时,港股迎来黑色八月,国际炒家聚集本埠金融市场,恒生指数跌至六千六百点。当局背靠中央政府,着力cha手,金融管理局动用外汇基金进入股市和期货市场,吸纳国际炒家抛售至港币,将汇市稳定在7.75港元兑换1美元的水平上。

九月,动荡不安的局势渐渐平息,陈淑仪在被抽调去财经版面后,最后一次参加江氏保险诈骗案庭审。

法官与律师早已更换新装,假发、礼袍都成为历史,来听宣判的除开当事人,大多数都是报社或新闻台记者。陈淑仪坐在后排听宣,于同行跃跃欲试的神色中,窥见自己似一只食腐的秃鹫,只等当事人倒地,她立刻扑上撕咬,吃个酣畅淋漓。

法锤敲响,全体肃静。

江展鸿诈骗罪、谋杀罪名成立,判入狱三又四分之三年及七又四分之三年,合并执行。

江方安玲妨碍司法公正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程嘉瑞诈骗罪、谋杀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江展鸿当庭表示上诉。

法锤再响,全体起立。

法官刚刚消失在门fèng之间,记者就似离巢的蜜蜂嗡一声冲向受害人坐席。

李律师连同助理担任起保安职责,为江小姐挡住汹涌而来的癫狂人潮。

陈淑仪尚年轻,可在师兄师姐面前讨到好处,左突右冲钻在前线,但撞见江小姐毫无血色的脸孔,她居然不忍心开口去问,难道要问,江小姐,你妈咪同未婚夫无罪释放,你现在是何感想?

还是说,你是否仍相信本埠法律?

她一晃神的功夫,居然已经有人替她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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