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64)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草根子 阅读记录

我看见街道上的一切都在流动,马路,面摊,烧烤摊,糖水铺,车子和人,只有那条背影是静止的,时明时暗。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像跟屁虫一样追在吕新尧身后的光景。

在我最初跟随他的时间里,吕新尧身边经常围绕着一堆狐朋狗友,他们不喜欢带我玩。吕新尧也不喜欢我总黏着他,有时他心情不好,也会让我滚开。

当时他和潘桂枝还没有绝交,潘桂枝精明地看出了这一点,常常借机刁难我。

有一次他们在路边发现了一条蛇皮,潘桂枝当着众人的面捉弄我,对我说:“弟弟,去把蛇皮捡起来。”我不想去,潘桂枝就用鞋子踢我的脚跟,催促我,去呀,我们不带胆小鬼玩。

我看向吕新尧,吕新尧也并不说什么,默认了潘桂枝的话。等了一阵,因为我迟迟不动,他们觉得没意思,于是就走了。潘桂枝边走边说,不敢捡就算啦,没人逼你,胆小鬼不要跟上来……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望着吕新尧的背影越走越远,在他消失以前,我盯住那条苍白的蛇皮,怀着一种屈辱而恐惧的心情,猛地下定决心,蹲下来飞快地捡起了它,然后一路跑到吕新尧面前,把手里握的蛇皮拿给他看。

我捡了蛇皮,但仍然表现得像胆小鬼,当时我的手还在颤抖。潘桂枝他们笑话我:“弟弟,你的手是被蛇皮咬了一口吗?怎么得了‘蛇癫疯’啦?”

吕新尧没有笑,他的眼神在短暂的讶异之后恢复如初,接着,他在其他人的笑声中拿走我手里的蛇皮,扔到了沟里。

后来我还是跟着他,跟了许多年。我看着我哥的背影不断变得宽阔、高大,也曾经爬上去,在那双肩头上擦过眼泪,然而此时此刻,居然难辨真伪。难道说看了十年的背影,只用三年就能忘记?

我跟着他一直走,从马路上走到群楼底下,我从小在我哥身上锻炼过的跟踪,在这时却有些生疏了。也许是因为环境陌生,在一道拐角处,我找不到一直跟着的人了。

我有些慌张,眼前是一列相似的房屋,六七层高,我不知道他进了哪一栋、哪一层。我跟丢了。一颗心像沉进了虚空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感到一阵茫然。这就是书里经常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吗?命中注定无缘、无名、无分,一辈子得不到这个人。

我走到楼底下,望那些窗口,或明或暗,数也数不清,这时候,我突然看见有一栋楼的楼梯间亮了,声控灯从低到高,一层一层往上,渐次点亮。它亮一盏,心跳就往胸口上敲一下,怦,怦,怦。停在了第四层,紧接着一间房间的窗口也亮了。

是那一扇吗?我望着那个亮起的窗口,从西往东第三栋,四楼,靠左的那一扇。是了,是它,仿佛近在眼前了。可是跟踪到了这一步,再往后应该做什么?追上去?我不知所措地站在楼下,忽然地对前路感到望而生畏。

我不敢去敲门。

如果不是怎么办?可如果……万一是又怎么办?不对,没有万一!他根本不想看见我,所以不会来。

我畏首畏尾,就像一个赌徒,不敢翻开最后一张底牌。暗潮汹涌,惶恐万分。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在原地举棋不定时,命运早已经替我做好了决定。我追了一路的那个影子,那时并不在楼上那扇窗户后面,而是伫立在我身后。

我望着窗户的时候,他也终于看见了一路跟踪自己的贼。

七百多个日夜都死了,日记里的是遗骸,“吕新尧”毫无预兆地,突然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路边的树枝使劲摇晃,把树叶的影子摇到他身上,影影绰绰,仿佛不在人世间。

我愣住了。第一眼没有认出来,或者眼睛认出来但是脑子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

三年,久违的一声“孟梨”。

我胸口一窒,神魂颠倒似的,突然之间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白雀荡和南汀,隔着四千里路云和月,只有在梦里,他才会迢迢地赶来找到我,问“想我吗”。

但眼前的却不是梦里的那张脸,有哪里变了?

疤还是原来的那一条,一双多情的、赝品的眼睛……但下面镶了一颗鼻钉,低头的时候像一滴闪烁的眼泪,美得以假乱真。

在我面前的不是赝品,而是真的吕新尧。

在刚离家出走的半年里,我曾经多么盼望我哥能突然出现把我捡回去,可是现在我想逃跑。

“离家出走了就千万不能再回头了!”

这是毛林告诉我的道理,又是毛林的养父母教给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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