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238)

那天之后,盛望再没做过这种事。他好像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精力旺盛地投进了工作里。他去了一家顶级咨询公司,门槛很高,那年在他们学校录取的大多是硕博,他是少有的独苗。

以前孙阿姨常说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炒个饭都不知道要先搁一点油,不知疾苦。大学毕业他却一秒不曾多赖,迫不及待地投进了人间疾苦中。公司客户很广,各行各业都有,他所在的组别重点对接外资,但他长得好会说话,能力也强,跟各组关系都不错,很快攒了自己的人脉网。

盛明阳以前总把“你还小”挂在嘴边,直到某天生意上碰到一个槛,需要疏通一下关系。他以往的业务很少涉及那一块,一时间还真没找到合适的人牵线搭桥,最后兜兜转转竟然绕到了自己儿子那里。

那天盛望趁着出差喊他吃了顿饭,顺口把牵线的事应了下来。盛明阳这才猛地意识到,不知不觉中,盛望早就不是那个窝在沙发上喝着汽水打游戏的小孩了,也不会再因为他一句话扭开头红了眼眶。

也许是突然感觉自己在衰老,也许是酒到酣处。盛明阳看着盛望在席间握着手机戳戳点点似乎在聊微信,忽然问了一句:“你跟……你们又联系上了?”

盛望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打完字,收了手机说:“没有。”

他吃了几口东西,又补充道:“他微信好像已经不用了,你放心。”

那个瞬间,盛明阳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印象里的儿子有点娇生惯养,这也挑那也挑,闹脾气的时候像动物崽子炸起了毛,看着根根直立,其实都是软的。

现在却有不一样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儿子给自己包了一层壳,坚硬带着毛刺,严丝合缝还有点扎手。那个后脑勺毛茸茸的望仔已经消失在了时光里,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不过盛望有一点弄错了,江添不是故意不回消息,而是丢了手机。

江鸥和丁老头是赵曦林北庭帮忙安置的,费用方面也垫了不少。他不喜欢欠着别人,哪怕关系好也不行,但凡攒下一点钱就会还回去。所以即便有奖学金,也过得并不宽裕。他的签证有限制,打不了太多零工。为了尽早还清,他把开支压缩到了最低,租住的街区不太·安全。

他被拦过、偷过、抢过,起初都打算忍耐下来,直到连丢两部手机,才匆匆搬了地方。每回换新手机,他总是第一时间去云盘上把存好的旧视频旧照片扒下来,建个私人相簿,仔细保存好,但又很少点进去。

有一年12月初,他跟着教授去参加一场科研会,返程的时候因为教授私人原因在瑞典呆了两天。那里的冬天漫长难熬,下午三点天就开始黑了。

附近的商店关了门,唯一亮着灯的那家只有酒。教授邀他一起喝点热热血。他喝了几杯便窝去了角落,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看着太阳早早沉没在地平线,忽然点进了手机相册,翻出很久以前的一段视频,来来回回拉着进度条。

视频里,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在路灯下直直走了几步,忽然转头看向他,问道:“拍得清吗?”

江添弓身垂着眼,拇指不断地在进度条上抹着,每每放到头就拖拽回起点。明明很清醒,却像一个固执又笨拙的醉鬼。

教授跟朋友聊完天,走到这边来,新奇地瞄了一眼手机,也没看清具体内容便笑着问说:“你在看什么?”

江添把手机屏幕摁熄说:“没什么,我的猫。”

“噢。”教授知道他有一只猫,精心养了很久。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我见过照片,很漂亮。它叫什么?我总是念不好那个名字。”

江添手指拨转着手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似乎有点出神。他沉默了几秒才答道:“望仔。”

视频和照片好找,绑了手机号的各种账户却麻烦极了,更何况有些还认设备。江添换了新的微信,却并没有加过多少人,其中大部分是留学生,聊天记录多是课业方面的事,只有一个例外。

那是他某天坐在凌晨的巴士上一时冲动加上的,对方联系人大概已经爆了,连他是谁都没问,胡乱寒暄了两句就睡了。他却像个守财奴一样,盯着那两句不分对象的嬉笑客套看了一整条长路。

这个不为人知的微信仿佛给他套了一层隐身衣,他借着这层虚壳自欺欺人。他会在节日给对方发一句克制的祝福,然后掐着12月4号0点,跟对方说一句生日快乐,再换一句简单礼貌的谢谢。

他在这一句句的简单回复里匆匆往前赶,提前毕业又直接申了博,好像他再努力一点,时间就能缩短一些,变得不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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