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4)

作者:如水并刀 阅读记录

爸爸说,孟小满长大了。

孟夏曾经给孟小满上过药,那是在秋天,孟小满死活不肯说是谁欺负他,问老师,老师也不知道。他满身伤痕地回家,孟夏给他消毒、上药,他背对着他:一个洁白瘦削的后背,一言不发。孟夏摸孟小满的背,他的力道很轻,像烈日下的微风。此时此刻,他们头顶飘荡着一种醉醺醺、暖烘烘的气流,孟小满闭着眼睛,脸蛋红扑扑的,他说:“你怎么来都行。”孟夏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很好。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以前有只兔子。”

“记得。”孟夏说,“很大,很白。”

孟小满点点头:“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他微微侧过脑袋,一下接一下地看孟夏。

“我那只兔子会背九九乘法表。”

对于这件事,孟小满坚信不疑,后来他画兔子的时候,总会在边上加一个九九乘法表。

关于孟小满哥哥失踪的事,后来有了很多种说法。

吴平是最有发言权的,他在孟小满父母面前交代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他说孟夏有点精神疾病,这是蓄谋已久的离家出走。这么说是有理由的,他曾经亲眼看到孟夏打孟小满,只是这事孟夏自己不知道,因为他有精神分裂症,他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还住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总是对孟小满拳打脚踢。

后来又听人说,孟夏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了,去年就没去过了,他白天在外面游荡,晚上就回来殴打孟小满,孟小满是个好孩子,他要保留哥哥的面子,所以就没把这事跟别人讲。吴平常年偷窥孟小满,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他知道孟夏确实有条鞭子,就放在他左手边抽屉的第二层,大皮鞭,打起来很疼的。他打孟小满的时候,孟小满从不反抗,他那微微发黄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瘦巴巴的后背剧烈起伏。孟夏看到这个情景,就感觉呼吸急促,他不想用鞭子了,想换点什么更锋利的,一把匕首,匕首是最好的,他可以割开孟小满温热的、光滑的脖颈,鲜血奔涌出来,是绿色的,绿莹莹的欲望。他听到孟小满的血管在“咚咚”跳动,他的脸煞白,嘴唇却很红。血浸满了整个屋子,他蹲下去,抚摸他的骨头,他的残破的躯体,他在这阵热腾腾的、血色的气流中完全占有了他。

大家觉得这个说法是很可信的:孟小满因为被哥哥殴打,所以选择自杀;哥哥有精神病,所以搞离家出走,合情合理。

但几天后又有了种说法,来自孟夏的朋友张泽文。张泽文的说法很简单,就是孟夏要出去散散心,顺便找个工作。孟小满的死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他受不了了,不愿意再待在这里。

张泽文说,孟夏从来都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孟小满,孟小满有被害妄想症,总是感觉身边的人要来害他。根据他的说法,孟小满五月二十号那天回到家,校裤挽得很高,露出一双修长雪白的腿,孟夏靠近他,发现他身上有一种温暖的坚果气味,奶油味山核桃,或者其他的什么。孟小满浑身是汗,躲在卫生间里看淫秽书籍,这次的封面是金色的,他叉开双腿,头枕着冰冷的瓷砖,玻璃上映出一片金色的欲望。这种金色来自火焰,它是一种镇压,一种征服。孟小满合上书本,心里掀起强烈的、反叛的仇恨,他想出去大叫,想和什么人打一架,他感觉自己是一颗卵、一个茧、一种未成形的生命,脆弱、孤独。他想抗争,他想带着一句有力的口号爬上高台,他在高台上哭泣、自慰。他的欲望昂扬,他在所有人面前释放它,没有掩饰的必要,他要让它们正大光明地发出叫喊,去传播色欲和温情。最后的最后,他会被人镇压,这人得是个男人,他用爱情镇压他,他就心甘情愿地和他走。

这天晚上,孟小满爬上天台,小区昏暗的路灯连成一道暧昧的弧,风吹过来,树顶的绿浪翻腾不定。这天是小满,夏天的第二个节气。孟小满扶着栏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有一百个问题,关于生命,关于时间,可就是一个也问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又很强大。关于他的爱情,别人都说是错的,可他不知道对错究竟是什么,对错也是人定的,是道德,是社会准则,怎么能拿这些来判断呢?爱情是不讲道德,不讲准则的,他想怎么爱,就怎么爱;他想爱谁,就爱谁。此时此刻,他十七岁,爱自己的哥哥,怎么能有人说这件事是错的呢?

他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不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欲望,因为他的爱情和欲望都是孤独的,别人理解不了。夏季的暖风静悄悄吹来,孟小满登上阶梯,心里痛苦万分。他看出来了,爱情就是要让人痛苦的,所有甜蜜都是盲目的、转瞬即逝的,真正的爱情就是一个铁灰色的钟罩,它让人在窒息中入睡,在不安中醒来。爱情就是一场噩梦,无数人苦苦追求的,就是一场痛彻心扉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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