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烛火旁，身穿红黑对半和服的水无濑木慵散地坐着，神态有些理不清头绪的异样。他的影子庞大的惊人，漫在屋内，安殊一的身子全被淹溺住了。

“湖水冷吗？”水无濑木笑了笑，换了个更舒闲的坐姿，声音很低沉，衬得夜更是黑了。他的黑发也湿了。

天快黑时，水无濑木失手把安殊一推进了湖里，不会水的安殊一呛着水昏了过去。

错也不全是水无濑木的错，安殊一也有点，他在来的路上贪玩，追着一只天蓝色的小猫忘记了时间。任是谁都会忘记时间的，不单单是天蓝色本身，还在于那只小猫的颜色奇异诡怪。

此时的水无濑木的问话，安殊一没法回答，他这冰凉的身子缺了血般干涸了，脑子里一直奏着嗡嗡嗡的乱音。

灯光很昏沉，但安殊一还是看到了素色的和服上沾染的血。猛然，隐隐的下坠疼感又给他当头一棒。

没有人受伤，血是女人都有的血。但他身上的是他的，赖不上任何一个女人，也赖不上任何一个小创口。

他长大了，惊恐地在水中长大了，也被水无濑木看出来他长大了。长大本是一件悄无声息的事，太显眼了就太不像话了。

“小一，冷吗？那光很弱，暖不了你，来，来我身边。”

安殊一没动，他难能这么快能回过神来。

水无濑木等了等，打量的视线游移着。

在这手指的一颤中，在这火光的一摇中，在这水滴的一落中，安殊一视水无濑木为仇人，视这无能膨胀的身躯为仇人。

“小一，冷吗？”水无濑木的声音更大，掏他心肺的刽子手一般惹他战栗。他已从烛火旁悄然来到了安殊一的身边。

他的眼与安殊一的眼都望着那斑驳的、奇异的血迹，一个人清醒无比，另一个人则浑浑噩噩。

“很可怕的事，你知道了？”安殊一强撑着精神攥紧拳头，别致的双眼从金灯花上扫过，泛着冷汗问。

“嗯。衣服上有血。掀起衣服一看，一团血冒了出来。擦了两下还有，又两下后，没有了。”水无濑木凑近安殊一，跟个鬼一样。

他的暖意一被安殊一感觉到。安殊一没有抬眼看，这暖意的赠予者变化成一条热乎乎的蛇类，一点点地往里钻。他说：“小一，是个怪物呐。”

这话语里的怪物与往昔的妖怪重叠在了一起，衍射出一个人的死，一个人的逃和一个人的丢。为何他个活者能承受不容于世的畸形，却不能承受容于世的生命、欢喜和团聚呢？

“啊啊啊！滚滚！”安殊一无法坐以待毙，崩溃地大喊，妄图喊回来他所要封闭的不堪之瑕。纤巧肩膀鼓动着冷白的光，抗拒着往后倒退，妄图逃出生天。

水无濑木收走手，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像个打坐静修的禅师。

等到安殊一无奈放弃，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他时，他眼中似有了参悟出的冰雪，说：“小一，别再叫了，恨你的我其实想让你更恨我的。”

“你明白吗？”安殊一歇斯底里的问，眼泪爆发着涌出来。

水无濑木侧过动容的脸说：“你又可明白，我不止……垂涎你的恨。”

安殊一从他留的时间中恢复冷静，捂住膝盖，摇着头说：“不会的，厌恶已将所有吞没了。”

“或许吧。”水无濑木低下身子，巨大的黑影致密地罩住安殊一，如是他永生逃不开的深渊。

他左边的红袖子与右边的黑袖子来回在安殊一的眼前闪动。

无法撼动的颜色。

“不不……”安殊一从喉咙里挤出衰败的声音，夜风在他怀抱里死去了，更热了。

水无濑木捧起安殊一激烈乱颤的头，嘴唇贴上他冰凉的额头，“我是厌恶小一，但小一也不会叫了。是吗？”

“是。”安殊一从嗓子里挤出肯定的一词。

更深的夜到了，安殊一脆弱地前倒，凌乱的脏衣掉落成一团。

外露的后背很优美，夜光淬炼的蝴蝶骨渗出流星的光泽。作恶的双手如同上上下下的摄像机，兴趣盎然地索刮着。

等这双手已成为安殊一不愿舍弃的一物时，它却带着安殊一的凉意，冷漠地离开了。破损的衣服全掉了，徒留安殊一狼狈地怔然望前方。

没了支撑，很快，安殊一跌倒在地，双眼闭上了。枯萎的金灯花，在日光里孤独地等待着他的观望。

没过多久，水无濑木托着一套新的和服递给他，还送了口水进他干涩的喉咙里。

安殊一起身，在水无濑木眷恋至深的注视下，重新用一张犹如牢笼的皮罩住自己。

日光更加强盛，迎着的眼酸涩，他产生过亮的日光可能是比深夜更好的遮挡物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