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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10)

作者:野狼獾 阅读记录


“歹人说话就到了,公子可要救救我们。落到他们手里,娘子可就……”丫鬟揪住书生衣襟苦求道。

“好好,你们先躲进船舱,舱尾倒数第二扇门,不要出声吵醒船工,我自来理会那些人。”

书生决定淌这趟浑水,两女子赶紧钻进船舱,留下书生一人站定船头,假装背着手赏月,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怎么办。

转眼,几条举着火把的汉子从树林里钻出,为首的大汉还牵着一条狗。他们各自手里拎着木棍或者绳子,看穿着倒是整齐,与其说是强盗,倒是更像是什么庄户的庄丁,手上也没有兵器。随后出来的是一名老头,老头由两名后生搀扶着,气喘吁吁还有些驼着背。

老者在这群人簇拥下,走到船下,没有喧哗只是四下查看,最后抬头时,不期与书生对视。

那老者在船下施礼唱喏:“这位公子,老拙带着这些后生深夜搅扰了,抱歉,抱歉。”

“老丈不必多礼。”书生居高临下向老头还礼。

“我等并非歹人,就是附近庄子里的庄客,正追拿两个私逃的……女贼,敢问公子刚才可曾看见附近有生人走过?”

“哦,我整夜在此赏月吟诗,诗还未吟成,却也并不曾见到有人。”

书生回道。

“是这样?”老者略迟疑,眼睛向船上瞄了几眼。

书生心提到嗓子眼,担心他们顺着跳板上来,自己可挡不住。

“九公,我看狗子要向北跑,”牵狗的虬髯大汉说道,他牵着的狗正仰头在空中搜寻气味,“我看,多半沿河向北去了,我们可无瑕在此与不相干的人消磨了。”

老者又迟疑了片刻,对着书生作揖:“既然未见,那小老儿告辞。”

这群人跟着那条狗,沿着运河河岸追过去了。

“看来多亏这条笨犬了。”

书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进船舱。两边都是大舱,里面的通铺上睡满了船工和客商,此刻鼾声正此起彼伏。最前面是几间单人客舱,亮着灯的就是自己的舱,但愿那两个女子不会找错。

他拉开舱门兴冲冲头去,却见那丫头以极灵敏的身手闪到侧后,只撇到她手上一闪而过的寒光,竟然反握着的一柄短剑。见是书生进来,才悄悄收短剑进袖子。书生也是一怔,暗忖自己救的真是弱女子?倒是那端庄的娘子就坐在灯下,此刻已摘下了带着薄纱的帷帽。

“恩公不要怕,锦儿也是提防坏人进来。”

书生连声诺诺,这才瞧见这娘子生的真是好看,刚才天黑又兼隔着轻纱只看到个大概,此刻灯下再看,实在是绝色人物,大约十七八岁,只是显得异常疲惫和虚苍白。

“恩公请坐。”娘子反客为主,“还没请教恩公大名。”

“恩公当不起,在下……沭阳小吏沈括是也。”

“原来是沈公子。小女子唤作小苹,这厢拜过恩人。”

女子起身万福,她的丫鬟悄然出舱去了,大概去查看是否真的没人上船。

“这位娘子,那些歹人,都被我几句话糊弄走了。”

“恩公可见他们去往哪里了?”

“跟着狗,沿河向北去了。”

“跟着狗去了?”小苹微微一笑。

那丫鬟锦儿走路全然没有声音,她再次返回舱内,依旧没让沈括提前发现,她向那娘子点了点头,确定安全。

“娘子,可否告知……那些到底是什么样坏人?”

“沈公子,可见到那领头的老者?”

“见到了。”

“哎……这老者,其实是小女子的公公。”

“啊……”沈括大吃一惊。

“说起来也是我命苦,”女子慨叹一声姗姗泪下,似在回忆不堪往事,“我自嫁到夫家只半年,那短命的丈夫就病死了,按说命长命短由天不由人,但这夫家好生难缠,将这亡故之则着落到小女子身上,处处与我为难。”

“所以要逃走?”

“起初也不曾想,只想与他们家讨一个合离书,两厢好散;我自有些积蓄,也不图他家半分财帛,只求饶我自奔前程,两不相欠。却不料这家人好不讲理,诬我暗通奸夫气死亲夫,竟要以族规将我装入木笼沉毙深潭。”

“岂有此理?朗朗乾坤,如何还有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好在锦儿是我嫁来时带来的丫鬟,于宗祠外偷听到他们谋划,又见庄客在打造木笼,这才舍命告与我知,我主仆二人连夜出逃想要寻觅条船回东京,却错过时辰……若不是恩公搭救,被他们拿回去,只怕要溺死在木笼里。”

女子说着突然向沈括下拜,边上丫头锦儿也一起下拜。

沈括赶紧搀扶起:“既读圣贤书岂能见死不救?”

实则沈括心里也有些嘀咕,这姑娘讲的故事有些离奇。虽然溺毙奸夫淫妇之事也在杂书游记中见过,但是多是偏僻荒蛮的去处,此处距京城不过几百里,乃是开化地界,如何还有如此陋习?

“如此恶行,大姐为何不去告官?”

“恩公实不知,我自幼生在东京汴梁瓦肆勾栏里人家。与后来的丈夫也是在青楼相识,他与我生出情愫,先是梳笼后便为我上下打点脱籍,又娶回家做正妻主母,恩爱自不提。可恨他也是个命短的,却苦了我也;我那公婆却又是乡野间不晓是非、不懂情理的,只听信那一大家子亲戚搬弄,凭空诬我勾搭小厮、下仆,又捏造些浮浪诗词的信笺构陷我与东京旧相好私通;若是去见官,我非此地生长,他们家却是本乡大族,素来浸润官长互有勾连,兼有亲族邻里买通旁证,奴家我一张嘴,如何也抵不过那么多舌头诽谤。再者小女子也确是倡优出生,非清白良籍,若是那堂上老爷也是个颟顸蠢直,泯灭天良的,如何肯为奴家做主?”

“哦哦,原来这般缘由,”沈括这才发现自己救的这位娘子身世着实也不简单,“那大姐可想过去处?”

“哎。原本也想图一个嫁夫从良的安逸日子,怎奈天不遂心愿。如今思来想去,也只好趁着青春年华,色艺犹存,先回东京投奔舅母,讨旧业罢。也是我命苦……”

她说完已然泪水涟涟。

这些话倒是没什么可疑,从她们带的东西看,无非几件乐器,确实像是行院内弹唱谋生的女子,唯独这小丫鬟随身带的短剑有些怪异,尤其她刚才反手藏刃的样子,竟还利落的很。

“大姐,此船正是北去东京,我看那些追你的人,也是往北去,然而船上自是安稳,只是不要声张露面。明日我替二位与船主人商议,腾出一间空舱,离前面闲杂人远些的,几日后便无虞了。”

“多谢恩公。”

小苹与锦儿一起万福。

“今夜么,你们先在我这里歇了……我自去外面赏月。切记人天亮多时,不要到船上面。”

沈括说着转身离开,那小萍似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挽留却最终没说出口来。

沈括大步走到前甲板上,寒风吹拂过他的脸,他心里倒是如一团火。他虽为书读书人,却也素怀壮士心,尽管这弱女子越看越不简单。

第8章 临江仙子

正月二十九 辰时

跳板拆走,纤夫们开始拉船。沈括才找到船家要加舱,小萍与锦儿也出来相见,倒是把船老大吓一跳,也不知道这二位什么时候上来的。

商量加舱倒也简单,小苹只掏出二两银子,船家已然满脸堆笑点头如捣蒜。想来小苹这般好看的勾栏妓女,又是东京见过世面的,私藏细软自不会少。

整整一天小苹与锦儿躲在舱里不露面,都有沈括送饭进舱。船上拉纤使帆的都不知道有这二人。

深夜间,沈括在自己舱里计算时日,甲午年丙寅月正月小无三十,再有一刻便是二月初一,距离东京却还有百十里地,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后日巳时的日蚀。

担忧了一晚上,早上他忧心忡忡来到甲板,却见小萍和锦儿已然在那船尾观看沿岸景色,看来已经不担心被那家子不讲理的人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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