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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55)

作者:野狼獾 阅读记录


“裴掌柜,这谜语莫不是笑话我这嫁到乡野间,成了村妇吧?”小苹笑道。

“送我三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是打一物,非人也。诸公子,可曾猜到?”

裴掌柜环顾四周,见所有人都做思考状,却没有人能解,这不胜寒的楼阁上,一时间寂静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众人还是皱眉思忖状,唯独沈括神色舒展似胸有成竹,但是他也不像想要抢答的样子。

“沈公子,此谜,可有见教?”

“哦,我在想,此物乃事扑满?”

“正解。来人给沈公子倒酒。”

沈括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一时有些脸红,至此他猜对了至少十条谜语,被人劝了七八杯酒,早有些微醺。

“诸位,听我一言,”裴老板走到中间一呼,“这位就是钱塘沈家的沈公子,当世才子,何止猜谜,赏鉴书画也是一绝,也是裴某多年挚友。”

众人一起上来嬉皮笑脸的恭维,虽说也不认识,也都上前客套,口称久仰。沈括也有些得意起来,当世才子几个字虽然只是俗套的假话,也颇有些受用,再加上能在小苹面前露一手,难免飘飘然起来。

却见那边有有一条谜面,谜面极短,写着:

“手足并用,非男所为。”

有人便问:“只有八字,必然难猜,先说猜何事务?”

裴员外笑答:“非事务,乃是青楼常情也。”

小苹一直暗中看着沈括,见他似又猜到,欲张口却忍住,脸上一闪的羞怯。

“我知道了,”一人大喊道,“乃是捉奸二字,可对。”

众人哄笑起来。

沈括微微摇头,他早猜到,也想要卖弄,只是这个谜底实在不雅就没说出。

于是又有一条谜面挂起,这次谜面就更不堪,甚至有些下流:“五叔抱二嫂,纤腰手捏牢,双足一张开,滋味舌自晓。打一物。”

不知道为何,小苹一上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谜语就都出现了,之前还都挺风雅。

沈括一屁股坐下没心思去猜。却见小苹向他招手,让他过去。

沈括赶紧捱道边上,只隔了道帷帐。

“我看公子刚才脸红,实是好人,不要与他们厮混猜这些没廉耻的谜语。我知你带着腰牌来查这个灯,这灯我也在驸马府见过,却是诡异,今天正有些事要托付。”

她说着扯掉手臂上白巾,却见那里五道红印:“那日驸马见了点燃那灯便发狂发癫,好在我及时离了那书房,今日你可要坐近些,待会儿若有怪异,好生护住小奴家。”

“责无旁贷。”

那边又哄闹起来,原来又有人猜到了谜底竟然是筷子,于是登徒浪子们一起大笑起来。

裴掌柜眼见天色差不多了,于是抚掌三声,众人停下,这边小苹开始弹奏。刚才还在骚动的人群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众人各回原座,有店里伙计端上羹汤和湿手巾,看来休息片刻,猜谜进入第二环节。

果然片刻后,侍从熄灭了大厅里的大部分的灯。小苹则取出一根灯杖慢慢点燃那盏神奇的走马灯来。一时间,这盏灯成了阁楼上唯一的光亮。

众人无不静坐观看。

只点燃片刻,那灯便开始转动。

灯对面的屏风只有淡淡山水背景,并无花草人物,显然等待文字映衬上去。

今日乃是二月十一,有些威风,窗外一轮将满未满的凸月挂在天上,但是很快被乌云遮住。

“诸位,”那裴老板再起身,“接下来,就有小苹为我们弹唱一曲《瑶台月》,再由这“烛影走马”将这首词呈现出来,而这谜面就在诗文中。”

众人兴致被吊起老高,都静心等待,当然不止等谜语也在等着神奇的机械如何映出画面,更兼有驸马府的异闻传的神乎其神。

小苹开始弹唱一曲《瑶台月》,琴曲悠长歌声动人,然而此处并非瑶台,天上也并无十分月色,实则并不十分应景,但是可能要暗合上面文字,显然是琢磨过的。

“黄粱梦断。把眼底浮华,须当猛省,凡笼跳出,物外有何萦绊……”

神奇的一幕出现,随着小苹吟唱,文字缓缓映在淡墨挥就得屏风上,一时间众人屏息,世上竟有如此神奇。

然而怪异的一幕出现,屏风上字却与小苹口里唱的渐渐不一样了。观众只当是改了词。这首词源自无名氏本非谜语,会唱的人也不少,既然能做谜面,必然是改过。

然而最先发现毛病的是小苹和裴掌柜。

屏风上显现的字数已然不对,也不再是长短句,小苹有过上一次惊吓,早就觉察到不对,停下弹奏,架不住她身后那些伴奏的弹琵琶吹笙箫的并无察觉,他们本也不看那屏风,只顾着按排练的演奏。

裴老板闯进帷帐,瞪大眼睛看。

却见屏幕上鲜红的大字一句句滚滚而来:

典检黄衣欺幼儿、空杯一饮能止戈,烛光闪烁钺影动、兄弟情坚匡社稷,恒感地天终有应,神龙现世含天宪,符瑞降世封泰岳、娥皇临朝乘銮舆,称制衮服谁受益?长歌一日有女英,阎王祭祀元利亨,家中枯木残百年,圣人轮转重穿衣。

“快停,快停下。”裴老板喊道,之前驸马家出事,他只道是驸马想出的鬼点子故作妖言想反诬公主身边他最恨的那个太监,此刻才知这一对妖灯的传言是真的,因为它又开始作妖了。

沈括坐在第一排看的分明,这映衬出来的,分明是诋毁大宋的虎狼之词,可谓句句诛心,字字险恶。

第一句的:点检黄衣欺幼儿,分明句暗示太祖黄袍加身篡了孤儿寡母的皇位。次一句:空杯一饮能止戈,大抵就是指太祖杯酒释兵权,将打江山的老兄弟们兵权夺走。后面:烛光闪烁钺影动,兄弟情坚匡社稷两句,自然是指斧声烛影的旧故事。恒感天地终有应,神龙现世含天宪,福瑞降世封泰岳三句,当是指真宗赵恒在位时实无政绩,却靠着装神弄鬼迎接天书和封禅泰山愚弄天下的事情。历朝历代,并无签了城下之约,交了岁币还敢去封禅泰山的君王。

在后面:娥皇临朝乘銮舆,称制衮服谁受益?这两句更险恶,显然是指章献太后垂帘听政,而受益二字分明就是当今官家的初名,句中的谁受益,无疑一语双关,还指当今天子靠太后乱政而受益,得位不正。后面的阎王祭祀元利亨,几乎是图穷匕见,完全点名了,故意跳过官家名讳的一个贞字。和前面恒感天地终有应,点了天子的名又充斥反讽不同,这句直接将当今官家和阎王关联起来。

最后第二句:家中枯木残百年,显然指大宋国祚百年,而最后一句:圣人轮转重穿衣,则暗示黄袍加身旧故事又要重新发生。

裴本钿在东京官宦间打转,政治敏感性是有的,他知道自己大概率要倒霉,这次搞不好要把老命搭进去,于是撒脚如飞跑到远处没有熄灭的烛台上拔下一根蜡烛。

徐冲倒是没看明白那些字的意思,但是从裴老板气急败坏的行动猜到他要干什么,赶紧上前拦住。那裴掌柜与徐冲就在帷帐外夺那根蜡烛。整个四楼乱做一团。

“这是妖物,留着祸害,这位老爷容我烧了它。”

“这是证物,洒家如何能容你烧毁?”

两人争执中,沈括和其他人就吃惊地围观不知如何是好,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诡异。

一声怪笑传来。

徐冲和老裴停下手来,那截蜡烛掉在地上被徐冲一脚踩灭。

在场所有人茫然互望,这是多不合时宜的而怪异的笑声,即使不是这里所有人都意识到,屏风上的虎狼之词如果追究,要有多少人头落地,但是大概也不会有人缺心眼到此时还能笑出来。

第二声笑声传来,凄厉而又空洞。声音不是观众里传来的,似是从小苹背后传来,也就是护栏外,这里是四层高楼外,阁楼外不应该有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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