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郁金堂(152)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冬日风大,贯穿低矮的门户,呜咽的轰鸣犹如号丧,叫得人毛发倒竖。武崇训醒醒神,庆幸这糊涂大哥伤过痛过,终于明白保住武家有多难。

“郡主不让你亲眼目睹,也是,怕你横生怨怼。”

话说出口,他才发觉毫无说服力,又换个角度。

“不然你瞧李家……”

头脑嗡嗡地发麻,直发了一回愣。

这消息太惊人,他听见了,分析了,却并未真正接受,下意识道。

“那时我多怕连你也……”

倏然惊觉露出了马脚,硬生生咽下后半句。

原来他早明白逼杀武承嗣的就是圣人,李家姐妹兴许做了帮凶。

幸而武延基没听懂,木然道,“连我也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没人哭出声,可是房里炭火熏人,怨气冲天,逼仄闷热地叫人反胃欲呕。

武崇训越想越后怕,警觉地瞪视兄弟俩。

武延基想不下去,满脑子纷乱,颓然抱住脑壳干嚎。

独武延秀眼底没有泪水,更没有悲悯,来回扫视两位兄长,视线调过来,探究地在武延基身上顿住。

“后来呢?”

武延基鼻尖上闷出了汗,热的背心上烘烘的火烧。

“我去时阿耶还愕着两只眼,惊呆呆盯住我,说不出话,转眼就……”

他抽抽鼻子。

“攒心和素尺不在,独上房两个倒茶的小丫头,都吓傻了,说是听见街上百姓欢呼撅过去的,我只当他是气的……”

一道明光劈开晦暗,他轰然醒转。

“他们下毒?!”

他听见腔子里咚咚的心跳。

一声声如雷贯耳,眼前黑黑白白,又见武崇训伸出手来搀扶,才惊觉腿上没力气,鼓了两回劲儿起不来,人软软地委顿在地上。

武崇训看着他,鼻子酸酸的。

事儿没出在自家,说漂亮话总是很容易。

“查访陈金水又有何用?恐怕早就死了,连那两个丫头,要么被人收买了事后灭口,要么还死在大伯前头……”

说到两个丫头死了,武延基的身子晃了晃,满怀不忍。LK小说独家整理

两个都是庄上挑来的家生子儿,几代在武家,虽被阿耶收了房,年纪小,也没什么庶母扶正,揽总拿大的心思,只望矜矜业业,替家人谋个前程。武承嗣在外头欺男霸女,并非暴戾残忍,只要人低个头,屈膝哀求,实是万事好说。

记忆里回顾翻找。

攒心替他淘换过阿耶的好玉料,琢了个兔子,送给李仙蕙,素尺替他望风装病,赖过几堂课。

武崇训知道他恋旧的老毛病,眼神怅惘地汪着泪水,只得拍拍。

“再说羽林,两位堂伯多年执掌,咱们不与他们商量,反借太孙调动,岂不是横生间隙?”

越说越觉得这主意欠妥。

“总之冤有头债有主……”

“三哥说的轻巧!”

武延秀冒冷子喊了句,拧着眉义正词严。

“陈金水吃我魏王府钱粮,不该对主子尽忠么?当年圣人打杀相王,太常寺有个乐工叫做安金藏,拿刀子剖出心来为他辩白,这才是赤胆忠心的好奴才。再说,两位堂伯当真与咱们一条心么?那时他们人虽不在,京中总有亲信眼线,闻知阿耶出事,竟一声不吭,全当不知道!”

“可不是!”

武延基心头火起,有些话憋了好久,实在不吐不快。

“阿耶死的不是日子,拖累了立储的好事儿,圣人不高兴,这都没错儿!可到底不曾给他定下罪过,停灵许久,既不发送又不吊唁,我是困住了手脚出不得声,他们呢?!脖子一缩,好赖由我们去。”

武延秀也道。

“皇命不敢违抗,家家都有难言之隐,你我又能如何?”

兄弟同心,好比两根细麻绳拧成了索子,他们齐声痛骂的,哪里是隔房的武攸宁、武攸宜?分明就是本该同气连枝的梁王府。

武崇训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试图解释,但事实俱在眼前,根本无从解释,说来说去不过‘自保’二字,话一出口便是生分。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装听不懂。

“自来武将出了京,便不能与旧部联络,尤其忌讳刺探朝廷机密,这也是撇除嫌疑的意思,并不为他们姓武,便可以为所欲为。”

“照章程自然如此,可三哥,将心比心,来日若是你在外领兵,老婆孩子在京卷入谋逆大案,你不刺探吗?”

武延秀哼了声。

“漂亮话哄外人罢了,咱们自家兄弟,还扯这些?”

武崇训眉头皱紧,恨他句句不饶人,又恨他什么忌讳说什么。

武延秀又道。

“不提堂伯,倘若圣人当真……想欺瞒也难,总要留下蛛丝马迹,这事儿只能从下往上查,你们不敢动,大不了,我去捉他回来问问明白,都有谁,畏惧强权,谋害了我阿耶!”

昂首正色向武延基激将,“大哥,干不干,你说了算!”

“合该如此!尤其是动手的那个,一定要揪出来!”

长长一番铺垫,武延基自然舍命跳上战车,激愤地与他击掌。

“你们两个,过过脑子!”

武崇训发急,一手一个摁住肩膀。

“万万不能惊动太子!”

“三哥怕什么?”

武延秀不屑地拍掌抹掉他手指。

“怕郡主参与了么?还是怕牵累了梁王府?”

轻飘飘挑起眼梢,睥睨着堂兄,堵得他无话可说。

“不妨,你只当今日没来过,没听见,要杀要剐,是我们兄弟!”

阴阳怪气,想激他发作,但做的太明显,武崇训脸上没什么变化。

找到陈金水,甚至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又能怎样?

无非私下行刑,无声无息地挑一颗人头在这破院子里,连武承嗣正经的墓园都进不去。

武延秀冷嘲热讽一通,带着舍生取义的顽抗,用力握住武延基的手。

“事关重大,我原想私自查访,有些眉目再告诉大哥,然……”

他苦笑摇头。

武延基顿时明了,义愤填膺地拍案,“李家儿孙尽多,为何叫你去!”

“这个不必提了。”

武延秀早已认命。

“但大哥务必瞒住四哥,万一你我有什么,还能替魏王府留一脉香火。”

武延基胸中澎湃起伏。

他才答应了李仙蕙随堂办差,头一日就是旁听春官商议武延秀的陪嫁。

事无先例,又是男家入赘,郎官的鄙夷就不提了,单说那点子东西,真真拿不出手,别说千里迢迢去外邦,就是在京娶一房六品官家的娘子,都不够。

拉住小弟想揽进怀里,说大哥为你撑腰,却被他阴郁的面色阻住了。

再看武崇训,也仿佛被锁扣掐住了脖颈。

武延秀提着劲儿,痛快地泼脏水。

“两位嫂子妇人心性,定然不是存心的,还是受了人家的唆摆利用,倒不必细问,可是琼枝姑姑,我无论如何要请教几句。”

这一军将得武崇训人仰马翻。

也不等他应对,向武延基抬抬手。

“晚上是我轮值,先走一步,这件事请大哥细细掂量。”

掉头便往光亮处走。

几个小厮掩在墙根底下,见他出来,一个戴斗笠,一个捧上马鞭。

“许郎官着人来问,会仙楼包的席面是今儿,您动身了么?”

武延秀笑得古怪。

“你再灵光些,往后郡王府修起来,提拔你做长史。”

那人吓得一趔趄。

和亲的郡王,在京还盖不盖郡王府,这章程谁也拿不准,可是长史从内侍省调遣安排,虽不用净身做太监,却要受太监辖制。

他堂堂街面儿上混日子的好汉,哪能受那个腌臜气?

武延秀没听见谢恩,掉头玩味地盯着他看。

水漾漾的眼睛雾气蒸腾,隔着雨帘子一望,妩媚胜过戏园子里的小旦。

可那人深知他性情,这么情意绵绵地望一眼,跟着就要喊打喊杀。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