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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153)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他心里害怕,咧嘴干笑着后退。
“谢,谢郡——”
“谢谁?”
武延秀冷冷勾着嘴角哂笑。
他忙改口。
“小的情愿给公子守这间房子,不稀罕劳什子郡王府!”
“算你知趣儿!”
武延秀整整雨披子,压低斗笠遮住面容,跳上马走了。
“他安得什么心?!”
屋里武崇训绷得浑身发僵,见他走了才松下来。
为父报仇不对么?
武延基狐疑打量老三。
如今他算活明白了,人争一口气,圣人下的黑手与李家无关,可是阿耶不能白白死了。
第115章
武延秀在雨里肆意纵马疾行, 三两个拐弯赶到会仙楼。
雨丝密不透风,路面儿上光秃秃地,一个人影都没有。
青石板上汪着一滩一滩的水渍, 倒影出他乌黑的鸟皮靴子,下马石边竖着两个过卖,蔫头耷脑倚着门框, 正无聊,远远瞧见他来,都挣蹦起来。
“公子这边来——”
相熟的迎上来牵马去喂, 嘴里抱怨,“今年雨水太多了,才晴了几日?”
瞥他一眼, 武延秀问, “许郎官来了?”
过卖应了个是,附耳讲悄悄话。
“院正两房姨太太打起来,划伤了脸,今儿没上衙门去,院副听得许郎官中午出来吃酒, 说要凑热闹,带队全来了。”
“全来?五位官正,五位灵台郎, 加院副,来了十一个?”
“可不是!”
过卖也很稀奇,“今儿衙门搬来这儿开张。”
武延秀鄙薄地直皱眉。
浑天监察院果然是清水衙门,饿的官儿都瘦了, 非亲非故,又不认识, 居然好意思上门来蹭饭。
过卖觑着他的脸色,凑趣儿道。
“公子向来照应我们家,今儿客人多,咱家送个菜也成。”
武延秀驻足在月洞门边。
往常人来人往,酒色喧天,今日全叫雨洗净了,□□墙边一枝崎岖的垂丝海棠,花苞漾着淡淡粉色,两三颗,宛如珊瑚珠。
顿了下负手道,“不用,这帮朋友往后也难见面,头先定的乙等席面?”
过卖道是。
会仙楼的甲等,一个人两匹绢,配的是入炉羊、洗手蟹、姜虾、鹿脯,亲贵等闲视之,搁在寻常官家,就算有脸面了。乙等一匹绢,管茶管酒,管冷盘,管佐酒的小菜,煎鱼、鸭子、鸡兔合炒。
“人多更不能失礼,你按一客席五匹绢的份例预备罢,再找几个札客。”
过卖喜得躬身。
“下雨客人都少了,亏得您来才能开张!小的这就去安顿,请您上头坐。”
一壁说一壁抬手指路,里头又有别人来接,高声唱客。
“三楼雅间儿!”
过道顶端的包间门开了,酒气轰然散出来,呛的武延秀吸鼻子。
一个吃醉了的中年人跌出来,手里还提着筷子,眯眼瞧他半天。
“诶,我当是谁这么大方,原来是淮阳郡公——”
就有人从屋里拽他。
中官灵台郎许子春走出来,年纪小,官职低,做派却很硬朗,用力把院副硬推进去,顺手轰地带上门。
抹抹袖子快步走来,满怀歉意地拱手。
“郡王,今日实是我办坏了事!”
会仙楼是座双塔的结构,中间一架飞梁串联,廊子两边霞影纱糊的长窗,晴日推开窗子便如长桥,如此雨天,窗子扣严实了,憋闷的水汽蒸腾,全靠脚底一串细巧的香台驱散。
两人慢慢在横梁上来回踱步,听外头蛙声阵阵。
“一顿酒不算什么,只扰了你我说话,往后本王不在,买卖要你费心。”
许子春拱手再次表示歉意,一脸赧色。
“郡王不必忧心,浑天监察院事务稀少,这一向与府监过了几招散手,场场皆输,又被宋之问揽去几桩御前露脸的好事,院正气得刻了一枚府监小像,早晚吐口水。”
武延秀笑出了声。
雨天湿气大,他脸上油油的,见前后无人,便摘了斗笠。
许子春冷不防直面相对,心头震地一跳。
他老是遮遮掩掩的,春天藏在兜鍪底下,冬天斗篷耸老高,偶然瞥见一线颌角、鼻梁,总以为错觉,这还是头回看清那副油润的唇,因是冒雨而来,格外丰泽诱人,当真是公子春衫桂水香。
“我怕他气出个好歹儿,这才出了个主意,既然春官要拆三阳宫,不如就着那处地基,我们去起一座观天台……”
武延秀眼睛亮起来,听他细细解释。
“为修三阳宫强占了许多土地,难道还回去?不如借观天台的名目养马,树林子隔开,又不惹人注意。当地闹过两场,征地一回,徭役又一回,斩了几个抻头的乡民,春官请了皇命,县衙有尚方宝剑,别无顾虑,出了事儿容易盖。”
武延秀听得稀奇,皱眉看他。
揽院正入伙他不怕,这种买卖,干系人越多越好。
只院正能听得进他的主意?
灵台郎区区七品,称郎官都算额外高看,他怎么敢对上司提这个话头。
“院正在气头上……”
许子春嘿嘿笑着解释,“二来后院失火,巴不得寻个由头离京。”
“原来如此。”
武延秀了然地一笑,在他肩头拍了拍。
富贵险中求,为巴结郡王,扯顶头上司下水,这算命的倒是个赌棍。
一回身,几个女娘喷香的帕子摁在嘴上,扭扭捏捏上了楼。
风月中人贪俏,见了这两个客人,都是眼前一亮。
年轻威猛就罢了,个儿高的太漂亮,瞧见就挪不开眼,两人并肩的廊子,她们不说往边上让让,反而故意擦着身走,眼风一径儿乱飞。
过卖知道武延秀的脾气,怕他拆房砸店,急的吼。
“进去!客人在里头!”
门又开了,院副堵在门口,蹀躞带捏在手里,散着袍子,露出贴身白衣,挨个儿叫札客唱歌。
里头站的也有,躺的也有,新来的从他眼前过,巴掌往他脸颊上柔柔一顺,大大方方叫了声‘达达’,他就醉轰轰地抱上了。
武延秀含笑看他们哄闹,等过卖扣上门方侧头过来。
“不枉本王把本钱交给你,有你在,果然省了本王许多操心。”
“郡王只管放心去。”
许子春弓着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径担保。
“往后万事指望郎官安顿,他日本王回来,必然替郎官安排前途。”
许子春愣怔了下。
自打听说郡王和亲,他便担心买卖往下如何做。
然向来是武延秀调遣他,他却去不得千牛卫值房相见,如今等到明示,心头热油浇过一样爽快。
“郡王言重了!下官区区微末,陷在不上台面的衙门,唯这点子想头。”
大喜之余正色作揖。
“郡王远去关山万里,想来那处虽荒蛮野性,要图便利,左不过金银开道。郡王放心,下官只问郡王要一个心腹,往后每年春秋两季结利,源源不断向西送去,并京里的动向,郡王只当留了只耳朵在京。”
“黑沙南庭是何样去处?使团之外,哪能容得唐人来去自如。”
武延秀心事重重往前迈步,淡淡婉拒他的好意,也是看不上他胆色。
“况且,怕是钱也无用。”
“那倒也是——”
许子春嘴上附和。
心里却道,拿钱开道,开的是男人道儿。
至于女人,天下有你治不住的么?
即便是个不解风情的蛮夷,就为买你那副笑脸,掏心掏肺。
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买卖人,凡事再三掂量。
当初攀附武延秀,一半的赌注便是下在他这张脸上,另一半才为他姓武,偏圣人也长眼睛,竟拿他去和亲,等于半中间截胡。
听武延秀话头,知道他和亲不过一时,早晚还要杀将回来,既高兴,又怕做不准,谨慎地问了句。
“这买卖犯忌讳,郡王不在时,若是三司六部查问起来,还请郡王给下官留个通气的活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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