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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243)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丹青诗词之妙,原不在于美,而在于拟真,三郎走了歪路,只知求美,反不及眉娘,见事精准,能抓住人物神髓,不为表面声名所累。”
“区区外戚之女,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瑟瑟恨之入骨,把指甲掐进掌心。
张峨眉数年承欢圣人膝下,鸠占鹊巢,排挤开嫡亲孙女,击穿凤阁与鸾台,又预备下惊天大计,所图定然不止太孙妃。
“四娘以为我在张易之面前,当真是甘为鹰犬,任他差遣么?四娘放心,我不曾塌了李武两家的台。”
瑟瑟手指略松,脸上露出笑意来。
武三思道,“全因内廷池浅,才由得张易之癞蛤蟆呱呱叫,去到外朝,两眼一抹黑,谁认得他?小庙里外开交,皆是我一手操办。”
瑟瑟深深看他一眼,慨然侃侃而谈。
“庙宇来源最是驳杂,有僧人数十年孜孜积攒;有世人偶得点化;有巨贾为求免税,将产业托寄;更有小贩把香火钱当盘生意做。那时我便奇怪,府监如何分辨庙主的来头?控鹤府势力再大,遇着斤斤计较的商贩,一听与朝廷为敌,哪有不立时告发的?那府监岂不是自寻死路啦?”
瑟瑟脸上有股倨傲的神气,还带着股你以为我傻的得意。
偏远州府养大的女孩子,是与京中贵女不同,再任性毛躁,因见闻广博,能上能下,也不难看穿这些鬼蜮伎俩。
武三思悠悠长笑,“四娘所言甚是。”
“所以是谁,熟知白衣袈裟典故,引导府监捏合乌合之众?”
武三思颔首,“是我。”
“又是谁,挑出些痴心杠头,自以为功德无量,实则被人利用?”
“还是我。”
武三思全数承认。
“僧尼人事度牒归春官掌管,是我加以筛选,提供名单。”
“阿翁好大的胆子!”瑟瑟疾言厉色,高声呵斥。
“唐律!亲王府卫不过一百二十,阿翁聚拢三数千人,是要逼宫吗?三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将好闹四回玄武门之变!”
“非也非也!”
武三思眉头一挑,明摆着试她深浅,“太宗八百勇士,乃是骑兵。”
“我有青金马!”
瑟瑟毫不回避,“阿翁只把为府监预备的主意拿来我用,便是了。”
武三思哈哈大笑,站起来推开长窗,望向波光闪闪的观止湖。
“长江后浪推前浪,有儿媳若此,我在娘子面前足够交代了。”
第179章
李重润等停灵四个多月, 拖到八月末才出殡。
概因究竟因何而亡,是否有罪,黑不提白不提, 谁都不肯论定,所以丧仪该当如何操办,也没准数儿, 宗正寺敷衍,推到春官这里,便任由东宫施为, 自也不能如寻常宗室子附葬乾陵或顺陵,唯有委委屈屈葬在洛阳郊野的韦家墓地。
三具棺椁抬出灵堂,皆是无子而丧, 唯有瑟瑟怀抱阿漪来摔丧盆, 小小婴孩头裹白孝布,伏在阿娘肩上,望着前后白惨惨人群手舞足蹈,毫不怯场。
目睹灵柩出了门,许嬷嬷转回后排值房, 等着接手阿漪,至于梁王夫妇,因事主年轻早夭, 惯例长辈不能逗留太久,已回府了。
几个东宫的婆子正拢着冰桶闲聊。
都是梁王府拨过来的,对许嬷嬷很客气,推她坐在中间儿。
说起来, 这座东宫真是不吉利,高高兴兴搬进来, 才年余,就遭受了这样沉重的打击,长宁郡主承担不住,头先已是一蹶不振,病了好几个月,今儿才勉强支棱起来。
许嬷嬷见识了杏蕊的谨慎,再瞧这东宫值房,直如龙潭虎穴,处处藏着控鹤府的爪牙,压根儿不敢胡乱开腔,只瞪大眼听人说话。
便有一人拍着大腿道。
“谁想得到?赫赫扬扬一大家,平日亲热,要紧时候,连亲生的爷娘嘿!都把命攥在手里,御前唯有韦团儿敢去捂嗣王的嘴?”
七嘴八舌应和,“这世道,谁顾得上谁?”
“我问你,要是你的儿子、女婿,你管不管?”
年纪最大那个指点众人道。
“人家根基都深,唯独她是认来的假亲戚,非得出力。”
瑟瑟站在窗外进退两难,把阿漪塞进杏蕊怀里。
“你进去训斥两句,白纸黑字指明太子勒杀,还提什么御前?”
“郡主去哪?”
瑟瑟摆手不让她问,银蕨等还想跟上,全被她止住了。
韦氏的寝殿在雏鸾阁背后,相距不远,斜桥穿过去,不多会儿就看见李真真挪来的紫藤架,沉甸甸的花球葡萄样成串往下挂,色泽正是浓郁。
瑟瑟心事重重,握着拳走了一段,再往前就是殿门,两个眼生的宫人立在门口,见了她,都不认得。
晴柳难得撺掇李真真出来晒太阳,才吃了半碗酥酪,下剩的收进提篮儿,一偏头,瞧见瑟瑟的披帛闪了闪,久违的血牙色,忙放下活计迎出来。
“郡主怎么独个儿在这儿?”
不明白丹桂怎么敢放瑟瑟一个人到处乱走。
“女史几回去郡主府,都没见着您,回来担心的不得了。”
提起司马银朱,瑟瑟面色便不大好。
快到晌午了,太阳打在头顶,宫门上鎏金的大门钉锃亮发烫,里外站班的小黄门昏昏欲睡,合着眼频频点头。
瑟瑟往里头张望。
李真真蜷在软榻上,懒懒萎靡,像抱窝的猫,日影穿过密密的合欢树荫打在她脸上,许是嫌刺眼,她恹恹翻个身,伸手去够榻头的团扇。
晴柳拉上瑟瑟,蹑手蹑脚退远几步。
“三娘有些犯糊涂,要不您先别进去了?”
瑟瑟一听,立刻提步往里闯,被晴柳死死拽住。
“不是大毛病,院正来瞧了几回,说人在惊恐之下宁愿回避现实,三娘向来胆小,这回……多吃几剂药就好了。”
瑟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讷讷点头。
“听说您月子没坐踏实,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子。”
晴柳担忧地瞧了瑟瑟一眼。
数月不见,郡主府与东宫咫尺之遥,竟是生生隔绝了。
瑟瑟产后怕冷,又怕太阳晒,挨到影壁底下,四围火炉般熏烤,她背起胳膊往绿琉璃的龙头上贴,龙鼻子冰凉凉的,蹭着后背心儿好舒服。
“三姐亲眼看见的?”
晴柳说没有,“女史怕三娘撑不住,刚动刑,就给莲实使眼色,莲实割了手指,取血抹在帕子上,捂住三娘的嘴说吐血了,圣人便放我们到外头候着。”
瑟瑟冷笑了声。
“女史是有胆量。”
晴柳道,“这些个雕虫小技,哪能瞒过她老人家?当时容得三娘出来,打完了太孙和嗣王,血呼拉匝送回东宫,转头就拿颜夫人下了诏狱。”
瑟瑟眉毛都没抬一下。
“是么?”
说来叫人尴尬,李显回京,拉开好大个架势,回来便是争储位,可除了至亲父女,要用的人手是一个没有,这才被颜夫人母女占住位置,不用也得用,就好比她嫁武家,不嫁也得嫁。
想当初,李显做太子时的僚属,做皇帝时的宠臣近侍,愿意追随出京的,也有三四百个,其中不乏宋之问之流,雪中送炭,指望来日一飞冲天,可是十四年悠悠漫长,再深的寄望,再狂妄的梦想,都磨灭了。
金吾卫执戈来接时,那些人生怕陪他进京便是赴死,各个摇头推诿,不肯跟随,就连抬籍的妾侍亦是抖衣而颤,怯怯恳求放良。
瑟瑟那时眼见阿耶手里一盘散沙,想聚又聚不拢,何其苦也?
再看韦氏,又要应付天使郎将,又要约束宫人黄门,又要答对书生娘子的喋喋质问,左支右绌。末了,还是李真真牵她回房,道不管将来如何收场,一家子反正在一处,才哄得她笑了。
瞧瑟瑟半天不说话,晴柳转过脸看她,目光又冷又烫。
瑟瑟猛激灵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莲实呢?怎么是你陪着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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