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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245)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哎呀!这……”

韦团儿猝不及防,大大皱眉,见瑟瑟摇晃欲倒,忙扶住了。

“您别嫌奴婢言语粗鄙,生老病死由得谁?!”

韦团儿也不知被她勾出哪年伤心事,竟颇动情。

“嗣魏王,原是个傻的,只可惜永泰郡主……”

瑟瑟扶着她的臂膀慢慢摇头。

“七姨大恩大德,还请活得长久,到时站在我身后,瞧瞧人家的笑话儿!”

韦团儿不敢接话了,她那日挣上去表现,热乎劲儿一过,后怕了好几个月,尤其李邕日夜埋怨,怪她不知死活。

扶着瑟瑟往前走,满心里琢磨,上了贼船,不押注在这一个上也不成了。

半道上丹桂和杏蕊来迎,一看是她,双双来抢,丹桂肋下夹把油纸伞,动作不便,杏蕊下手却狠,一把捞过来。

瑟瑟对着丹桂生不起来气,反软了声口,托她道。

“诏狱是哪一头在管?台院么?察院么?”

丹桂原怕她撇开众人是要追来责骂司马银朱,忽听她晓事,知道关怀颜夫人的处境,倒眨了眨眼。

“我能怪人家什么?”

瑟瑟别过脸道,“原是我不济事。”

一句话说的丹桂潸然泪下,抱住她肩膀道,“郡主不可妄自菲薄。”

韦团儿弹了弹指头,乜眼瞧着丹桂。

丹桂等与韦团儿素有旧怨,生怕她挑这缝子下眼药,急道,“颜夫人与圣人何等往来?就凭这一回,哪能动摇了她?”

“那可是诏狱!不是好开交的!”

韦团儿眼皮子一翻,“况且人家新官上任,正要往你们头上烧三把火!”

她嗓门高亢,猛地拔起来,结结实实吓了杏蕊一跳。

往常大家在九州池,虽是有些不睦,磕磕碰碰,偶然掐起火儿,但韦团儿滑头,不敢公然翘尾巴,这回竟满嘴你呀我呀的闹起来。

连瑟瑟也有些傻眼,狐疑问,“七姨这是怎么了?”

韦团儿急赤白眼,咬的牙根咯咯作响。

“郡主当诏狱是什么地方?六省一台九寺五监,谁都管不着它,唯有圣人能调遣过问,往年皆是御史中丞兼管,来俊臣、侯思止、王弘义等,干了脏活儿,背了千古骂名,哪个下场好了?所以后来的都不肯接手,空了好几年,这回抹了上官才人的位置,才填补过去。”

瑟瑟吃了一惊,不信圣人把上官婉儿跟这些酷吏相提并论。

杏蕊只当她是站干岸,大声骂道。

“便是墙倒众人推,也轮不到你来落井下石!”

“我呸!”

韦团儿挥掌便向杏蕊面颊上扇,被瑟瑟架住了。

她挣了挣,到底没法以一敌三,便静下来道。

“人道相王一妻一妾是折在我手上,这话郡主信么?”

好端端怎么提起八百年前的事儿?

杏蕊没好气儿,“我们才几岁?姐姐十年前的丰功伟绩,可不敢瞎说!”

韦团儿生得高大,人也粗鲁,一把推开杏蕊,霸住瑟瑟跟前。

“郡主细想,就我这谈吐,取个乐儿罢了,圣人真能听进耳朵里?”

丹桂、杏蕊愤愤不平,直去拉扯韦团儿。

“祸害了人家一家子,这会子倒装起相来了,怎么着?相王没看上姐姐,到如今还记恨呐?”

韦团儿两只胳膊扯在她们手里,摆弄开像个稻草人。

“我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调弄了他两句!怎会要人性命?再说,宫里向来不准信奉神道,更别提什么外四路的狐仙妖怪,我哪能弄来符篆人偶?”

瑟瑟听她话里有话,冲两个使眼色。

杏蕊松了手,“你要说便敞开了好好说!别东拉西扯。”

宫门前没有树木遮蔽,风吹着檐下铜兽咣咣的响。

韦团儿定定神,扥住手串递给瑟瑟看。

青金石是佛教七宝之一,其色如天,又称帝青色,为历代帝王礼佛之用,别称璧琉璃,韦团儿这串色调匀净,足一百零八颗,甚是宝贵。

瑟瑟愈发狐疑了,“圣人虔信法师,怎会把这东西给了你?”

“给我?这是我偷的!”

韦团儿摇头笑她天真,攥紧了青金串珠,目露凶光。

“那话一传出来,我便自以为死期将至了,想着不知投了几回畜生胎才轮上入宫,就这么死了划不来……可我没想到,圣人留我一条烂命,才好全推怪到我身上,嘿嘿,正好比如今把太子顶在枪头。”

瑟瑟胸口直闷得发痛,说不上来的满腔郁结。

连韦团儿都看穿了,宫人调戏退位皇帝遭拒,便报复他的妻妾,这故事耸人听闻,传来传去添油加醋,谁在意真相?记住的便是李旦卑弱,不配为君。

太子勒杀子婿同样。

死了的太孙被尊为李唐风骨的象征,连嗣魏王代表的武家亦是无辜,唯有太子倒行逆施,不堪为君,一俟圣人撒手,便是惨遭唾弃的前朝余孽,旁人要来推翻他,只需在德不配位四个字上大做文章,简直易如反掌。

韦团儿盯在瑟瑟脸上,很怀疑这小丫头片子够不够份量。

“郡主别以为拘押颜夫人是为莲实捣鬼,我侍奉多年,再清楚不过了,圣人从来不翻旧账,一举一动,所图皆是往后。这回一气儿抹了两位女官,拆了内凤阁,九州池天翻地覆。您且想想,谁会填这空儿罢?!”言罢推门回去了。

丹桂撑开伞罩在瑟瑟头上,伞缘上一颗颗攒珠儿眼前打颤,搅得她心乱。

瑟瑟拿手去拨,随口道,“别晃啦!”

杏蕊傍着她道,“夫人在诏狱没吃大亏,尚有一领草席坐卧,两个兄弟就倒霉了,彭城主簿那个已抹了,去职还乡,算白考一场,衢州参军那个么,原说就地降职三等,文书都发了,亏得夏官道,衢州刺史空悬良久,长史、司马是太学生新官上任,底下参军再裁减不得,这才断了留职查看。”

瑟瑟心下一叹,情知这是武崇训暗中相助。

又想颜夫人窥伺朝议,暗中结党,下诏狱不算冤枉,但上官婉儿私通府监之嫌疑,单凭一份突厥国书就作准了么?又想她丢了内凤阁,权柄大减,却领了半边御史中丞活计,在女官中算是拔得头筹,可是圣人给职权不给帽子,她这步走的,于旁人并无益处。

不情不愿往长史值房去,司马银朱在那有个独院儿,还是二姐布置的,前庭柳,后院樱,很是清雅,嘴里嘀嘀咕咕埋怨。

“既是一条绳儿上,话赶话,她就不能让让我?”

三年师徒之情,她要服软,叫丹桂送样点心也成,可到底过意不去。

高宗废后,颜家便折损两代,这回又遭打击,也难怪女史火气大。

盛夏时节,汉白玉路面滚烫,她走来走去,脚底板热得像炙鹅蹼,幸而后排房挨着园林,几株大灌木枝叶婆娑,她捡着树荫底下走,边问丹桂。

“宫人丢了六品衔儿不该出宫么?怎还穿着官袍,宫闱局也不约束她?”

“何止如今呐?”

丹桂讪笑,“大前年女史就满二十五岁了,早该退籍还乡的。”

哎呀!

瑟瑟驻足懊恼,年年安排生辰礼,竟是丝毫未想起女史芳龄几何。

杏蕊道,“夫人倒台,六局尚宫都不服气,宫闱局找了个由头,硬说今年流年不利,一个都不放出宫,就把女史留下了。”

“——啊?”

瑟瑟沉默半晌,终是长长一叹。

“可惜那些想出宫的,就遭池鱼之殃了。”

头上碧萝的枝条软软垂垂,坠着星子样的果实,杏蕊收了伞替她挑起来。

“郡主倒也不必这么想,府监坑害了夫人母女俩,太初宫上下,别说有品级的女官,便是各宫掌事的姑姑、梳头的嬷嬷、洒扫的宫人,也跟着丢脸。自来宫人与黄门在奴婢行次,唯独夫人来了,大家才有个盼头……况且去年郡主说了那话,要领大家闯出后宫,与六部平起平坐,天大的好事!但凡有一点子出息,也不会这时候着急出去嫁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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