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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42)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杏蕊帮她补充,“我们四娘尤其喜欢!”

武崇训热辣辣的心思,风里咣当半天,到这儿终于收稳了。

丹桂走时怕他闷热,大约也有约束之意,开了朝岸边方向的百蝠花窗,见窗前空落落地不好看,又叫搬了盆水仙在阳光底下。

没一会儿瑟瑟来了。

艳阳天里,几个粉嘟嘟丫头走在前面,嘴角鲜红的假靥熠熠生光,倒衬得瑟瑟素面朝天,肩头裹条宽软的官绿帔子,一头挽在手臂,另一头绕过肩膀松松搭在胸前,织金天青的丝袄配结彩鹅黄锦绣裙,披金缕翠,似才发芽的春柳枝。

进了花厅她就不自在,站得远远的,绞着手指期期艾艾,就是不肯看他。

“表哥怎么这时候来,反正中午一道吃饭,有话到时候说不一样么?”

武崇训先就疑心她拖拖拉拉不肯单独见面,果然一开口就是生分。

没开口已经含了怒气,他叫众人退下,那几个丫头互相看看,不情不愿的去了,他脸上也发热,咣咣推开剩下三面窗,以示绝无瓜田李下之嫌疑。

就着推窗姿势,他背对瑟瑟,难过地长叹了口气。

“如今没有外人,你还是不肯同我说一句真心话么?”

瑟瑟垂下眼,日光被竹帘滤成一道道长短交错的光带,她鲜亮的蔻丹在光影中躲闪,语气有些责怪,慢吞吞应他。

“我哪句话不是真心?”

武崇训徐徐转身,玩味地看着她,瑟瑟发髻微乱,几缕青丝散在了额前,颇有些娇慵的意态。

为戳穿她强装的矜持,他竟油嘴滑舌起来。

“梁王府修建起来十四年,枕园我只踏足过三回,不瞒表妹说,只因你在这儿,我才归心似箭。”

“表哥!”

瑟瑟扛不住了,捂住脸,面红耳赤地躲。

“你仗着女史不在,又欺负我!”

然这屋子里外通透,观止湖泠泠的波光穿堂而入,仿佛架了几面大镜子,照得满室金光耀眼,虽没别人在场,却比大庭广众之下更叫人难为情。

武崇训得理不饶人,软刀子一句接着一句。

“与你说两句话就叫欺负你吗,那你调戏了我几回?你当我是个面捏的,软软团团,不会还手吗?我问你,当初在集仙殿,你为何要问高阳郡王是谁?是早想好了只肯嫁我吗?”

“不是!“

瑟瑟颤颤提声否认。

“我听人说,高阳郡王斯文守礼,是武家的翘楚,我想,我想,瞧瞧武家儿郎有什么了不起。”

“我斯文守礼?”

原来做坏人是这种滋味,武崇训憋着笑,很享受这一刻她的慌乱。

“比起你,我还真是老实的。我问你,晚上点着灯,隔着桌子喝酒,你瞧不清就罢了,后来青天白日地,挨着我坐,你瞧够了么?瞧明白了么?你还扯我的衣领子,嗯——”

他语气低下去,“还上手验了货,这不公道呀。”

“你——”瑟瑟脱口惊叫。

武崇训不依不饶,俯身贴近她滚烫的耳垂,热气直钻进去。

“明明是你先绣鸳鸯送我的。”

当着她面解开衣襟,迎着她吱吱啊啊乱叫,从贴心口处掏出块绉纱帕子。

瑟瑟一瞧见这个,腾地往后大退了一步,毛都炸开了。

“你丢了帕子,敲锣打鼓地嚷起来,唯恐我不知道?”

武崇训面上笑意愈深,往常温良敦厚的人,竟也浪荡得起来。

提着帕子抖给她瞧,许是常用常洗的缘故,已是半旧了,正中绣了对并头交颈的鸳鸯,角上还有字。

“你还落了小名儿,允我唤你——瑟瑟。”

“绣着玩儿的,不当心卷在豆蔻的活计里头……”

瑟瑟眼睫连闪,开口已是带了哭腔求饶。

“本来以为缝太死,表哥没瞧见,这暖袖都摘好几个月了,怎么又提起这茬儿?请表哥高抬贵手,就当没这回事儿罢!”

她说的轻松,挑起人的火来,管杀不管埋。

武崇训压着火气,不知她在武延基跟前是不是也这样,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单瞧眼下这副模棱两可、欺软怕硬的做派,很是可疑!

但他到底是个男人,风度为重,不能对女人穷追猛打,话要缓着劲儿说,意思到了,剩下的让她掂量。

“跟大哥许了终身,就不管别人的死活啦?”

武崇训把帕子塞回怀里,悠然退到窗边,端起白瓷的杯盖儿,慢条斯理刮了刮茶末儿。

火辣辣的眼波在她身上兜个圈,仿佛验看收回来抵债的玩意儿。

“我的委屈,睡里梦里也说不完,可是只要表妹一句话,就全不算数。”

瑟瑟脸红心跳,不明白他的魂灵怎么被人调了包。

头先那端方的公子去哪了?

那日仗着人多,她佯醉抹上他衣领时,那脖子烫得能烤鱼片了。

一尾莲舟划过花厅,撞出满池重重涟漪,湖面像铺满无数金刚石碎屑,闪烁得人眼花缭乱。

“我,我能跟你说什么呀?”

瑟瑟双眼上下乱飞,声音细泠泠往他心窝子里钻。

“我说了又不算……”

武崇训心头一蹦。

这么说来,是有那么一句话在前头等着他的,只要他能过关斩将,撕开她的伪装,就能逼出来。

第32章

他心里舒坦了, 咬了饵的鱼不妨放它多游一阵,那自以为逃出生天的欢悦灵动,关在缸里断然赏玩不到。想到两人也算有过肌肤之亲, 不用像平日那样刻意保持距离,他重往她身前近了近。

“想要什么就说出来,甭管算不算数。”

瑟瑟咬唇, 犹豫地觑他一眼,小兔子样的惊惶,他满以为她说不出口。

“我, 我喜欢,枕园。”

她说着,俏皮地伸手比划了个小小的圆环。

“喜欢观止湖, 也喜欢留堤……我想住在这儿。”

她怯生生的, 一双猫儿眼亮晶晶,圆溜溜,既是试探,又带着一丝期待,生怕他听不懂, 尤其四目相对时,分明渴盼已久。

武崇训爱不释手,重重喘着气, 把她双手捧起来凑到唇边。

细白手指上套着个双梅花的金圈米珠戒指,是她从房州带来,初见那日就戴着的,比后来司马银朱给她打扮得要素净简朴许多。

“表妹是神都顶顶漂亮的姑娘, 又聪慧,又伶俐, 又有胆色,样样都好,所以表妹要什么,只要说出来,自然有人——有我,替表妹奔走。”

他郑重其事,一字一顿地,把上元夜的承诺换了大白话再说一遍,这回瑟瑟终于完全地听懂了,她有些惊讶,甚至难以置信。

“表哥,我不过是个乡下姑娘,胸无点墨,你……”

她抽出手在衣裙上翻覆蹭了蹭,虽然并没触碰到他火热的唇舌,却仿佛已经沾染了他呵出的水汽。

武崇训眼底的笑意浓得漾出来,傲然抬高下巴。

“别老是妄自菲薄,说这些丧气话,在我眼里,你和杨家、武家女无异,比颜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还强些,非往根子里计较,不过是吃了出身的亏。”

说到这里他想到自身,蹙眉隐隐抱怨。

“实则身在宗室,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事你阿耶早早经历过,比我和大哥更刻骨铭心,不过大概是不愿向儿女提起。”

瑟瑟回过眼眸,怔忪了片刻。

好好地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他为何忽地提起阿耶的颓唐丧气,倒让她噗噗苏苏的少女心事静下来了。这是她心底最深刻的创痛,有时她想,是该跟旁人说说,便可彻底忘却,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武崇训尚不配与闻。

“我阿耶说,如果能重来一回,他情愿投生在州郡望族之家。”

她苦笑,“表哥,如果能选择,你愿意姓武吗?”

漫无边际的疑问,只因是她问,他才认真地想了好久。

“事在人为,一个人倘若连自己的本心都不能坚持,何谈家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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