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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43)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原来他是这种人。

瑟瑟有点失望,自来神都她已见识了三个青年才俊。

宋之问四面出击,只求一座稳固靠山,武延基吊儿郎当,有股冒着傻气的单纯,而武崇训……他身上那种她努力忽略的焦甜味又浮起来了。

她疑心武崇训是拿她当件战利品,与武延基一较高下,不然为什么老是绷着一股劲儿,在她眼前卖弄?

“不说这些不相干的事了。”

看到瑟瑟失落的神情,武崇训忙扬起声调给她鼓劲儿。

瑟瑟是前朝遗脉,在圣人面前抵得半个罪臣之女,而他绝不会与武延基同室操戈,所以她不必担心婚后重复李显和韦氏的命运。他们的人生会很简单,体会不到赢至终局的乐趣,但也不用周旋于繁杂的权势陷阱,日夜担惊受怕。

“人家待你好,你要知道推拒,譬如我大哥,兄弟姐妹一处玩耍原没什么,就怕人家往歪里想。”

以神都标准,瑟瑟的教养确实略嫌不够,但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而且原来教导年轻的女孩子乐趣无穷,像张白纸任他作画,好坏敝帚自珍。

“表哥说的是。”

瑟瑟一股脑全应下来,知错就改的态度。

两人说开了话,彼此如释重负,好像在长辈面前过了明路的小情侣,依依不舍对望一眼,各自守礼地后退半步。

“南阳郡王那儿,请表哥处置罢。”

瑟瑟抚抚发烫的面庞,笑着托付。

武崇训立刻道好,不清不楚攀扯着不成体统,尤其武延基最重感情,倘若真伤了他的心,往后大伯子与小弟媳一辈子的亲眷,还见不见面?

和风轻盈,诸事顺利,武崇训的心神溜达到阳光下。

对面就是瑟瑟的卧房,开间极大,因他阿娘喜欢空间通透,枕园的屋舍尺度虽然小,但窗子都是顶天立地,几与户外融为一体,小径与廊庑延绵不绝,廊下连排大红抱柱,檐角缓缓伸出去压住芭蕉树。

已是三月初了,杏蕊折了几枝新柳编成花冠,点缀上雪白的梨花,几个新丫头聚在阶下,有提桶的,有把瓢的,忽地弯腰掬水嬉笑,闹得一片水响。

他装作无意地问,“大哥给你的二十四个侍女,有喜欢的吗?”

瑟瑟凝眸想了一回,遗憾地摇摇头。

“都不好,太会奉承人了,也怪没意思的,倒不如女史时时提点我。”

武崇训付之一笑。

“你们在客中,不便管教侍女,倒不如先送回去,往后再挑好的用。”

她们拿她当未来主母,自然曲尽逢迎之能事,恐怕还做着由婢而妾的美梦,倘若瑟瑟精明杀伐,早敲打了,却容忍至今,可见她见事虽明白,处事却不愿与人为难,本质是很纯正的。

现如今他的安排,瑟瑟无不响应,听他这样说,也垂眸细想了想,便点头答应,模样乖巧极了,所以武崇训立刻洗刷起自己的清白来。

“那日当着女史的面儿,你说我也就罢了……”

瑟瑟眼风一溜,就被他拿住了。

他笑的春风得意,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瑟瑟一副只向张峨眉抱歉的口气。

“我知道眉娘是正经人,抬出她来,表哥就有顾虑……”

说着含羞咬了咬唇。

“再说了,她的远山黛画得最好,闺名刚巧是个‘眉’字,单单看在那一箱青雀头的面儿上,就算吃了闷亏,也不会跟表哥计较啊。”

“好个狡诈的东西!”

武崇训又好气又好笑,不必追问她从何处知道青雀头,反正都是不相干的人和事,但他喜欢她明目张胆地吃飞醋,也喜欢她弯弯盘盘的小心思。

就此放手又舍不得,可是再亲近又于礼不合,他扎着两只手,当务之急还是解释前尘。

“青雀头虽好,实则苏记货色陈旧,色泽发灰,眉娘的发色较常人浅淡,所以合用。你的眉毛又黑又浓,何必羡慕人家?”

瑟瑟骄傲地抻了抻脖子,像只天鹅在晨光中舒展身姿。

“原来表哥眼神儿挺好的,我还以为你看不出。”

他瞪着她,想再发作两句,余光瞧见丹桂沿着岸边飞奔而来,必是受了司马银朱指派要盯梢,他便庆幸要紧话都说完了,打断也没要紧,又有点遗憾,毕竟守着她,扯点儿搭七搭八的闲篇也有意思。

“午饭摆在你二姐那儿么?还是陪表婶一道吃?”

话音才落,丹桂咚地推门进来。

“郡王,四娘……”

她从二门外一路跑回来,猛停下,倒气儿直从肺腑往上抽。

瑟瑟问怎么了,丹桂揉着肚子哎哟,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人正在纳闷,又听咣当一声,朝辞撞进来,长腿扫翻花几,青瓷香炉滚到墙根。

“郡王,外头传旨呢!快去!”

哎呀——两人异口同声叫出来。

武崇训没立刻就走,反看向瑟瑟,眼底有隐隐期待,又有前途未卜的慌乱,瑟瑟却是立刻明白过来。

“定然是好事!”

她推他的胳膊,咬牙喘气,仿佛用了好大的劲儿,可武崇训还嫌软绵绵的,想她加几分力气。

这时丹桂终于抬头说出完整的。

“四娘,您也去!”

瑟瑟有片刻愣怔,方才的心慌,听到这句反倒安定下来。

武崇训心里也有个预料,不过当着众人不愿明言,时局如火,他很想伸手替她捋一捋鬓发,印一印额头的热汗,可是到底忍住了,只笑着叮咛。

“瑟瑟,记着我的话。”

极亲近的外男才能称呼女子闺名,尤其在仆婢面前。

朝辞和丹桂诧然对望,心想他俩几时私定了终身?

瑟瑟心里也震荡,自来家里叫她裹儿,正经大名反不提,往后却不同了,她仿佛重生成了另一个人物。

一道道催促的语声次第响起,杏蕊和莲实并肩堵住曲廊,长史也带着几个高阶内侍在岸边恭候。

丹桂搀扶她走出枕园的门槛,到台阶前,才递到司马银朱手上。

“四娘,要反悔还来得及。”

司马银朱面色肃然地提醒她。

“郡王何其无辜?糊里糊涂替李家做了担保,如今大事已定,你既然无心嫁他,只需拖延婚期至圣人百年之后,那时两家各有打算,各走前路,不必一时趁他心意,往后和离伤筋动骨。”

瑟瑟没应,踏高两步回身四望。

台阶下挤满了喜气洋洋的人,有些仆妇哭天抹泪,已经跪下了,武崇训站着等她上轿,忽听枕园西边传来一浪高过一浪雀跃的欢呼声,便觉奇怪,那头乃是梁王府下人居住,向来安静。

长史满脸的得意压都压不住,尽力忍着笑,垂手向武崇训禀告。

“宫使还没出大内,消息就传开了,外头街上等赏的百姓不少,家下众人也是感恩涕零,才奴婢已命人预备了铜钱,请郡王快动身吧!”

第33章

武崇训听了, 很替大伯和大哥高兴,又想这事儿早定早好,免得阿耶做些糊涂想头, 又怕圣人顺水推舟,把瑟瑟赐给武延基,又想万一圣人留意到上元节言官的谏表, 已经知道他是为了瑟瑟才耽误宫宴,赐婚的旨意是下给他的?

一颗心犹如水里的葫芦七上八下。

轿娘前后四个人,走不得抄手游廊, 直取中路往正堂去。

武崇训提起袍角一路小跑,本以为进门就会看见琼枝姑姑与王妃酬让,没想到竟不是, 端坐正中的乃是久违的颜夫人, 武三思反站在下首。

看见武崇训来,颜夫人眼前一亮,不过很快收住了,口气仍是教诲。

“教了你多少遍?每临大事有静气!毛毛躁躁的,如何成事?”

这是关系亲近才说的体己话, 武家第三代男女几十口,全从颜夫人的教鞭底下过,如武延基等不成器的, 想得她一句责骂还要不上。

武三思嘴角微松,招手叫武崇训进来,献宝似的推他在前头。

“夫人贵人事忙,自你加冠封王, 也难见面,今日既然来了, 三郎,待会儿你陪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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