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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84)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他便示意他行礼,阎朝隐舒展广袖并指加眉,哽咽着道。

“学生恐以牲畜做牺牲,祝祷之心不诚,见效太慢,故恳求府监准许臣沐浴更衣,与猪牛羊等同列银盘之上……”

“——啊?”

众人目瞪口呆,几柄捏在指尖的扇子都停住了。

石淙诗会这出好戏,以为宋之问就到头儿了,没想到阎朝隐奇峰突起,还能再攀个高,再看其余士子,便有目不暇接之感。

瑟瑟唾弃,“夫人说他们各个预备了绝活儿,竟是真的。”

司马银朱不屑道,“寒门士子,不过就这么三两软骨头。”

想到之前磨着司马银朱写帖子,请阎朝隐上门一晤,幸亏武崇训打岔未能成行。看他这般表现,瑟瑟简直恨不得避席而去,再看武崇训夹在其中满脸尴尬,犹如浑身针扎,便有些同情。

李显袖子里揣着厚厚一摞诗稿,乃是来之前韦氏备办的应试文章,因不知何时派上用场,他便揣着,随时拿出来过两眼。

武三思看他时不时抽出一张,扫一眼,念念有词,仿佛记住了,过会儿再看又恍然大悟,分明方才记错了,便很鄙夷。心道,蠢笨如武延基,临阵磨枪的本事也有,那年默写《隋书》,折磨得几兄弟呜呼哀哉,最后竟都考过了。

阎朝隐发狠道,“学生本做了献出性命的准备,不想天神垂怜,不曾收了学生去,所以才能参加诗会。学生的诗……”

他顿一顿,朗声吟诵方才临场的应题之作。

“‘龙行踏绛云,天半语相闻。混沌疑初判,洪荒若始分’,学生追随圣人登高,仰头见圣人步步生莲,祥云环绕,偶然听见几句话,像天上神仙低语,圣人一语点拨学生,就如同天地初开、洪荒始分那样震撼!”

——都是些什么呀!

武崇训羞愤欲死,实在不能同流合污,欲脱队而去,忽听上首张易之道。

“阎五郎,圣人想再考你一题?”

他语带引逗之意,仿佛提着块肉骨头逗狗,“圣人口谕,擢升阎朝隐为给事中,就以此为题,再来。”

武崇训听得耳根子朴朴打突。

阎朝隐年不过二十,头先取为翰林院待诏,还算恰当,向来待诏以文学、经术、僧道、书画、琴棋等技艺蒙候召见,半入仕途,半在曲艺杂项,甚或有以声色陪伴君王之嫌疑。

给事中又不同,虽只五品,但身在鸾台,头上就是鸾台侍郎韦安石。

说来都是天子近臣,实则相距甚远,这一下,他就可以开口论政了!

满场或惊愕或嘲弄的眼忽地齐刷刷一亮。

别说汲汲营营攀爬数年,胡子白了尚在五品以下的官员艳羡不已,有的无奈摇头,有的呆若木鸡,就连宋之问也是愕然,妒恨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阎朝隐更是意外惊喜,两颊潮红,好半晌才迸发出一句。

“学生有了!”

他大喊,仿佛一世功名尽在口中,兴奋地恨不得跳起来。

“一顾侍御史,再顾给事中。常愿粉肌骨,特答造化功!”

这一番轰轰然的热闹,裹挟在山风里,落在树叶上,沙沙作响,瑟瑟忽地发现武崇训已然不在,便借口更衣,转回寝院找他,却被朝辞闪身拦住。

“郡主且慢!”

瑟瑟不解,“表哥嫌他们晦气,衣袍沾染也要作呕,脱换了就得了。”LK小说独家整理

朝辞拉又不能上手拉,看又不能直接看,只能言语恐吓。

“我们公子麻烦,摊上这种事儿,衣裳烧了那是至少的,洗澡得拿老丝瓜瓤子搓破皮。您别!您千万别进去!光溜溜叫您看一眼,他得撞墙了!”

瑟瑟嫌他碍事,拂开广袖支使豆蔻。

“是么?从前你服侍表哥,洗澡不让你动手么?不能够吧!”

她是没把武崇训当外人——当然也没当内人。

总之交代过了,名义上的娘子也是娘子,该照看的都要照看到,所以听见武崇训的怪癖并不避忌,反而要问个究竟,不然怎么教导他房里的妾侍?

回头看豆蔻也是一脸‘这种事怎么能拿出来细论’的别扭,便嫌他们啰嗦,推开她把袖子一撸,拍门大喊。

“表哥!是我!”

朝辞急得杀鸡抹脖子,“郡主!别进……”

瑟瑟哪里理他,见那门并没扣死,抬脚就踢开了。

“我就看看……豆蔻别进来,朝辞你来。”

朝辞拦不住,又怕两个雏儿撞正闹起来,你赖我耍流氓,我赖你不守闺训,打个漫天星斗,最后还是武崇训吃亏,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正堂果然没人,冰雕的山水化了半边儿,一滴滴往玉盘里溅,雅静的很。

隔间倒有大动静,哗啦啦确是在洗澡,也确是武崇训,烧糊了的焦香比往常浓郁,呼啦啦扑面而来,许是闻惯了,倒不像一开始那么讨厌。

瑟瑟方才气壮山河,临头心到底是虚了,脖子往后一缩。

清风雅静的傍晚,窗前顿着茶水、花器和一支才绞下来的红蓼。

瑟瑟借着看花坐下了,武崇训喜欢天生天养的野花,菖蒲、鸢尾、红蓼,都当宝贝,旁人成片载种,取个色罢了,他涉水采摘,一支半支,修剪成景观。

朝辞掖着手道,“郡主反正进来了,不如等等,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瑟瑟挥手打发他去。

里间武崇训一听她来,哗地往水里坐,整张面皮从耳朵到嘴角,紫胀的快撑破了,又羞又窘,比与阎朝隐同列更甚,满脑子嗡嗡咚咚想的是死了死了。

抬头仔细一看,进来的是朝辞,顿时嘘出一口热气。

第65章

朝辞看他坐在热水里稳重如松, 看似端着气派,其实浑身打哆嗦。

“偏心悦这样式的,杀千刀的要人命!赶紧出来, 谁知她坐得住一会儿。”

衣架上拽下大叠白布,卷巴卷巴塞给武崇训,戳他胸肌打趣儿, “公子,您这一向早上起来,没白练啊?”

武崇训紧张地盯着幔帐。

那帐子倒是厚实, 三道滚边夹里外两层蜀锦,从天顶垂下来,掀开还要些力气, 往常两个侍女才拉扯得动。

可瑟瑟这人谁算得准?

热血上头, 说撞就撞进来了。

他身下一股子发虚,发软,又发热,忽地想,真进来了……真进来了, 难道他见不得人?!

想来想去,还是不敢起身,“你去盯着, 千万别让她……啊!”

朝辞刮目相看。

“公子,您套上件衫子就两回手的事儿,有说话功夫,不穿好了吗?”

武崇训顾不得他臧否, 一咬牙一闭眼,比着白叠布拦在腰上, 长腿一甩,才要出来,轰地又收回去,甩朝辞一身水。

屏息听外头动静,是瑟瑟天热赶不及等冰盏,就手吃了他的残茶。

“豆蔻,请杨娘子来,说我在这儿跟表哥学下棋,请她来搭个伴儿。”

“拦着她,别让人来,说我马上出来!”

武崇训简直顾不得了,死命推朝辞出去应对。

飞快擦拭身上,长发垂拖半边肩背,湿淋淋来不及梳理,拿布裹了,先穿里衣,再套红袍,比着镜子照照,平日端稳矜持,一丝不苟,这一通着急忙慌,狼狈极了。

瑟瑟在外头一句句发作朝辞。

“表哥的屋子就是我的屋子,我请杨娘子来,用你拦着?”

好言好语嫌没威势,还恐吓他。

“我劝你当心些,往后在郡主府,我的长史打你板子,表哥可拦不住。”

再说下去不知道朝辞要怎么卖了他讨好新妇,武崇训随便擦两下,拿金簪挽住头发就走出来。

瑟瑟倒是舒坦畅快,帔子搭在椅背上,人像猫似的蜷腿卧着,手指朝辞。

“我还用不动你了?”

一见武崇训出来,忽觉羞得很,避身缓缓放下腿脚,坐直了。

“与杨家来往怎么了?不单我们要来往,往后生下孩儿也要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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