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玉荷+后记(20)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有本事就现在处置我啊,何必等什么十八层地狱。

我早就活在地狱里了。

「半夏,主子。」玉荷发出令人战慄的轻笑,狂悖的。「这样的妳,真让人死也甘愿。」

「得了吧。」我垂下眼帘,「只是刚好合了你的意,可以大杀特杀了。」

这个纯粹的自私主义者,才不会为了任何人,更不会因为我。

他狂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但我已经习惯并且无所谓了。

之十四 自然

我正在设法将所有的植物都地植,尽可能的安排适合的环境。兰花之类的都往树上绑,不然篱笆也是个好选择。

这是件大工程,的确。但我不怎么觉得疲劳,反而陷入一种空白而幸福的状态。

身为园丁的人类,偶尔会误入「自然」。脱离人类所有的爱恨怨憎,归属在绝对中立的植物中,每一时每一刻都那么满足、再无所缺。

「意义」在自然之前,毫无意义。

栉风沐雨,花开花谢。平静的面对萌芽,更平静的面对死亡。一切都是循环,或者称之为「大道」。

可惜这样的时刻很少,一但脱离我都会陷入深深的惘然。我开始有些羡慕植物,对玉荷有着淡淡的歉疚。

终于比较明白,为什么他在狂怒焦躁的时候多…除了植主之一影平的影响,更多的是,原本绝对平静安祥的植物形态,却被迫离枝,承担庞大的契约,逸脱大道的怀抱,不再是自然的宠儿了。

现在他的脾气比较稳定了。在我拒绝退让,甚至主动猎杀后,我才知道将他饿成什么样子…成为这样异常的存在,地气不足以润养他,所以一直处于飢饿状态。

现在终于让他满足了。作为本株的栀子花繁盛得发出朦胧翠绿的光,泽被花园里的其他植物,生气旺盛到难以想像,已经开始侵夺园内小径,显得杂乱不堪,像是一方山野。

但我放任让他们去。

身为一个「不法之徒」,我已经有了觉悟。甚至我感觉得到,原本遥远而虚弱的威胁,日益强健、憎恨与日俱增。

我就知道官方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像是朱炎拐着弯儿帮我存活,官方自然也可以拐着弯儿尝试让我提早受审。

我早有觉悟。

只是,我不觉得玉荷会记得浇花。那在盆栽里的植物就很可怜了。所以我尽力地植,侵佔了一些不属于我的土地…毕竟太多了,我得种到门外去。

喝了那一小杯蜜,玉荷表情空白愉悦的坐在栀子树枝上,薰风吹得他白衣猎猎作响,垂下来玉白的足屐着要掉不掉的木屐。

其实木屐并不是日本的特产,只是许多华人不知情。罢了。这世间太多成见和自以为是,魔戒都能够抄天堂了,还有什么谬论值得稀奇?

我知道他沉浸在与自然同步的美妙中,所以没有唤他,而是独行去上班。

说来好笑,当我极力忍耐和忍让时,总是时时被干扰。当我反击,甚至猎杀之后,那些忌妒生命的死者,反而绝迹了。

但我不想改变什么。我依旧步行过彩叶构成的小路,依旧当个花店小店员。当时间显得很有限时,就会觉得身边的日常分外珍贵。

老板深思的看着我,「小夏,妳病囉?」

…啊?

「没听到妳啰啰嗦嗦感觉很奇怪啊。」他搔头,「看妳男朋友还黏踢踢的,可见不是吵架。那绝对必须是病了。」

「老板,」我心平气和的说,「你若很想念被啰嗦的滋味,我建议你和老板娘复合…」

他夺门而逃了。

他和老板娘离婚了,我却异常倒楣的误中流弹。老板娘来找我哭诉过,也撒泼过。最后还领了几个「兄弟」来试图教训我,骂我狐狸精。

生气吗?其实没有。有点好笑,也有点无聊。她带来那几个「兄弟」,玉荷都来不及出手,就被老板揍飞了。

他没揍老板娘,却被卢得非常不耐烦兼大怒。之后街坊阿姨伯母热心为他作媒,他都脸色大变的逃跑。

我将来应该会很想念他,最接近父亲的人…如果那时候我还有记忆,还知道何谓想念的话。

虽然没有参加到姐姐的婚礼,但哥哥的婚礼,我赶上了。我的贺礼是一把捧花,让嫂嫂立刻把她原本那把扔了。她热情可爱,喜欢多肉植物和空气凤梨。理由有点好笑…因为她很迷糊,常常忘记浇花。

有了植物这个话题,我和哥哥嫂嫂很有话说。送给哥哥的翠晃冠又换盆了,嫂嫂甜蜜的抱怨,「这呆子为了换盆,手不知道被扎了多少刺!跟他讲我来,死都不肯。明明是园艺白痴…」

哥哥只是笑,为我们倒红茶。

后来我顺路去探望姐姐和我的小外甥女…她肚子里又一个了。因为我托哥哥转送的翠晃冠,她开始喜爱这种长满刺的小东西。水浇得有点多,但还是长得很好,只是她不知道怎么换盆,有点拥挤了。

我买了一些小陶盆和多肉专用土,再次上门。教她怎么安全的换盆,并且一盆盆的换给她看,好奇的小外甥女张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我劳作,抢着帮我用小汤匙填土。

姐姐把她教得很好,明白这些刺的危险,而不是把她养在无菌室里,风雨不侵。

我以为会很尴尬…但园丁与园丁之间,没有尴尬这回事。我们讨论日照浇水和施肥,细属仙人掌与大戟科的差别。

我很喜欢、非常喜欢和哥哥姐姐们渡过的,悠闲的午后。虽然他们力邀我回台北,不舍得我一个人在台中孤苦伶仃…我也相信,嫂嫂不会有任何意见,如果我在她家安居的话。

哥哥的新家在市郊,开车上班真的满远的…但有非常珍贵的小院子。

他们会善待我,我知道的。

但我真的不忍心…让他们为我哀悼哭泣。

走过许多崎岖蜿蜒、自我迷路的歧途。我不得不承认,「自以为不幸」是件荒谬又值得惋惜的事情。

如果我早一点学会伸出手,哥哥和姐姐一定会握住。当时的他们还是迷惘的大孩子,真的不能苛责他们。

我忽视了就在眼前的珍宝,强求就是无法爱我的父母。

这真是…无与伦比的愚昧。

但晚觉悟总好过永远不曾觉悟。或许偶尔误入自然的慈悲中,我领悟到很多事情。可我不想哀悼那些损失…不想再「自以为不幸」。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我有家人,有个可爱的、眼睛倒映着碧蓝晴空的外甥女。我有…心灵上的父亲。

还有一个,现在比较好沟通,依旧很难相处,却会捍卫在我之前,让我活到现在的栀子护法。

不管怎么磕磕碰碰,曾经彼此仇视,但他还是在我身边。

我的人生,其实还是很饱满的,并不是苍白一片。

「妳在诀别。」玉荷冷冷的对我说。

「没有。」我想也没想的回答。

「没出息的东西!」他反常的大怒,完全忘掉他坚持的优雅和嘲弄,「莫非妳就认定我不能保妳永年?!」

我觉得有点好笑,心平气和的回答,「玉荷,别染上人的坏习性…我不欺骗自己,你也别欺骗自己。」

他突然将我扑倒,掐着我的脖子,瞳孔完全转赤,发出恐怖的红光。

之十四(补全)

但我没有害怕。掐得这么松…所谓色厉而内荏。躺在泥地上,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抱住他。

他整个僵硬了。

很多话想说,却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即使是草木,孰能无情。我们相伴了十来年,即使是阡插,他也是从我手上扎根成活,是我第一棵植物,唯一的护法。

他夺身而去,卷起无数落英残叶,干脆把我埋了。透过叶缝,我看着薄蓝的天空。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天葬,凝视天空到最后一刻。

玉荷三天没跟我讲话,之后就一切如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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