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玉荷+后记(21)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我想他应该是想通了。再说,我们之间那个不清不楚的契约,在我死亡时就会自动终结。他那么强烈自我主张的花精,就能够接续我的人生获得真正的自由。

怎么想都是好事吧?

现在他很积极的入世,甚至真的去上大学。虽然还是模仿…但已经很逼真。

这样我挂心的事情又少一桩了。

噢,我并不是不想活了。相反的,我想活,非常非常想活下去。我好不容易发觉了自己的富有,我是人,我也会执着并且贪婪。

但就像玉荷说的,活着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希望痛痛快快的活,死也要痛痛快快的死。

我不仅仅是个人,还是个服膺自然的园丁。绝对中立的植物会借给我力量,就是他们也无法认可非自然的死者苟存于现实,明明可以重新开始--天选种族的人类独享转世重来的机会,却为了很无聊的缘故糟蹋了,放弃回归轮回。

至于我的理由,就更平常了。

我不要再看到超现实侵蚀现实的悲剧。

***

「不要再这么做了。」在初秋的下午,有个常来买白菊的少年,忧郁的对我说。

我诧异了一下。或许别人不会发现…但我明白他是什么。我打工快四年了,他也几乎每十天来买一次白菊,在我来之前就是如此,但我那神经大条的老板完全没有发现这个少年数年如一日,完全没有长大过,只是会习惯性的准备很难销的白菊。

他很聪明低调,甚至知道要避开玉荷。他身上的确有淡淡的血腥味,却很陈旧,带着腐朽的味道。

我说过,我的客人们当中有些很奇异…虽然数量很少。他就是当中最奇异的一个。

他曾经是人…后来变成妖怪。简单说,他是个有灵智、有修行的殭尸。

「为什么?」他困惑的问我,「妳仇视死者?那妳最当仇视的应该是我。」

「我不是仇视死者,更不会仇视你…」我无奈的笑笑,「你记得自己曾是个人类。」

进食得非常悲痛的…殭尸。他一定要吃人类的血肉,所以去盗新死不久的坟。吃完还会仔细的整理坟墓,痛苦不堪的献上白菊。

其实人死都死了,尸体摆着也就只是成了蛆虫食物,最后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他根本不必那么悲痛。

玉荷对他兴趣缺缺,绝对中立的植物对他也没意见。

「我仇视的是恶法、是仇视生命的死者。」我淡淡的回答他。

「恶法,也是法。」他神情平静些,「妳一个人类是无法撼动整个体制的…现在,还来得及。譬如宗教的庇护…」

「你已皈依?」我倒觉得有趣起来。

「道门。」他淡淡的回答,「最能约束我凶残的天性。」

我有点难过。成为殭尸不是他的意愿,但他总记得自己曾经是人。没办法…说服自己跨越最后的底线。

「恐怕我只能谢谢你,却不能照办。」我笑了笑,「不,我不是仇神…我知道神祇有他们的不得已,也知道冥府有他们的立场。」我想到朱炎眼中淡淡的不忍心,语气柔软了点,「我已经犯下逆天大罪,再去麻烦神明…我办不到。」

自己惹的祸,自己担吧。我都害怕牵连到朱炎呢,何必拖其他无辜者下水?

「妳若表达了从此收手的决心,并且皈依在宗教下,冥府也会乐得化干戈为玉帛。」他没有放弃,「冥府的人手严重不足…只是刚好妳莽撞的惹怒几个…特别『有背景』的…人。所以…」

说真的,我很诧异。我跟他不算熟,他总是默默买了白菊,就默默的走。我们的谈话几乎屈指可数。「我很感谢,但我不懂。」

他看着我,露出惆怅的神情,「我不希望我惯常所见的风景,少了任何一个不该少的人。」

我的确是个…非常富有的人。那些常与我玩笑的的「奇异客人」,在我逆天不法之后,几乎都不来了。

但一个几乎和我没有交集,死者所化的殭尸客人,却不希望我这样莫名的消失在他习见的日常。

「这样,你大约就能明白我的心情。」我柔声回答,「我不要我惯见的日常,再出现任何类似的悲剧。」

他轻笑,悲悯而愁苦。

之后他还是来买花,十天一次。直到我的最后,都没有停止。

之十五 制裁

真的是,很精细的陷阱,极富巧思。或许死者曾经是人类…虽然他们自己常常遗忘这个事实,但该用到阴谋诡计的时候,总是异常娴熟而恶毒。

在我和玉荷零星的猎杀「合法」的死者之后,原本各行其事的死者团结起来,将我们诱入一个隔绝自然的玻璃屋内。

玉荷终究是花精,还能撑一下,但我在我手掌生根萌发的叶刀就枯萎粉碎,还原成两片干枯的茉莉花叶飘然落地。

点滴不漏,于我和玉荷宛如真空。大概是道家手笔…符箓之类。

我早就知道官方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白痴。」玉荷非常蔑视,即使他的鬓花开始枯萎泛黄。

我想什么都改不了他的骄傲吧。但我会成为不法之徒,甚至蜻蜓撼柱般与「合法」为敌,总不是为了想自杀,一定是有些什么倚仗。

如朱炎所说,我也有一些力量,独特的力量,我无须明白,只要会使用就可以了。

在死者狂妄的笑声,热切的渐渐逼近时,我淡淡的开口,「依旧是月圆时,依旧是空山,静夜。」

原本藏在乌云之后的月,缓缓的露出皎洁的脸庞。

「我独自月下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的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引自胡适诗 秘魔崖月夜)

玻璃窗上的树影,渐渐深重,实质化,随着我的朗诵深深的吸了一口饱含生命的气息…于是这个被诸法禁锢、应该是九雷打不破的玻璃屋开始龟裂,疯狂的渗入自然的气息。

翠绿的叶子从我掌心生长扎根,转叶为刃,我轻喝,「破!」

于是裂痕扩大,自然的生气汹涌而入。

雪白的鬓花怒放的玉荷狂笑着徒手撕裂死者,而我缚住他们。在月夜下,展开残酷的杀戮。

但我…并不是喜欢血腥。坦白说,可以的话,我甚至不想杀生。我毕竟是让文明驯养过度的人类。

我更不想…让身为护法的玉荷,太疯狂的耽溺于杀戮中。这对他很不好。

已经强将他从自然中摘离,我不希望他背离大道太远。

记得吗?我的声音受植物喜爱。这也是为什么我能破坏这个诸法禁锢的玻璃屋。

所以当玉荷因为杀戮被刺激得几乎失去理智时,我高歌。

「月亮轻声低语,

用无人听到的声音。

编织潮起潮落,

记忆中的景色无法消失…」

这是动画「丹特丽安的书架」的主题曲。但我不懂日文,学也学不像。所以我擅自改成中文。虽然歌喉不如何,被我改得面目全非。但是植物甚至自然都会倾听的声音。

「即便如此我仍然呐喊,

莫名地提高声音。

至少要响彻天际的彼端,

太阳会因此而上升吧…」

玉荷渐渐安静下来,面容沉浸着空白的幸福。原本过度亢奋的自然也平息下来,平静的处理死者。

万赖俱默。

怆然的看着死者灭毁,再次死亡。部份可以从冥府寄养的一魄重生回来,有的却就此残缺、渐渐腐朽。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叫嚣着复仇,非自然而扭曲的侵蚀现实,事实上一点意义也没有。

明明是冥府的行政疏失,该刑罚的当世不能彻底执行,为什么你们要随着伤害无辜者的恶法起舞?

为什么?

「难不成妳要停手,饶恕他们?」玉荷冷笑,「软弱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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