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张璧影又想错了，她收到请柬的时候，田凯文正在就赵芊芊在婚礼筹备上的“铺张浪费”行为长篇大论。田凯文换了工作后，很闲了些，就看了很多所谓的家训，什么颜氏家训，曾国藩家书，俨然一副要当好大家长的样子。赵芊芊觉得他越来越像父亲赵章，言必称家族传承，而田凯文家里和她家一样，只有一个孩子，剩下叔伯们的孩子，要么早早出去工作，要么在家里啃老，还不如她堂姐赵略拿得出手。赵略回复说不会出席她的婚礼，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少了一个重要的展示对象，赵芊芊到底有些寂寞。

田凯文和赵略的过往，她还不太清楚，是田凯文有意隐瞒。得知赵略不出席，田凯文内心隐隐有些得意，笃定是自己的耀眼令对方痛苦。听说赵略真的和孟沛初在一起了，却连个婚礼都没有举行，就更觉得是她瞎了眼。他娶的妻子，比她漂亮，还是她堂妹，这就足够。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恨孟沛初，因为孟氏制药在业内位置重要，只能挑一个弱势的来怨一怨。听说孟家派来孟沛霖出席他的婚礼，他几乎觉得自己娶赵芊芊是一个完全正确的选择。得知孟氏内部孟沛霖和孟沛初关系不怎么好，而孟沛初被排挤到普渡，他原来的位置，是为了给孟沛霖铺路，当初被挤出普渡的不满便消失了大半。攀上孟沛霖才是正路子，此前他在国外待得久，没心思理国内这些企业内部的纠葛，普渡之前也看不上国内投资，但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他心里对孟沛初也有些看不上。心里的算盘拨拉几下，他几乎觉得自己的婚姻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姻缘，老婆美，不工作，以后可以安心相夫教子，还和国内制药龙头企业有一层不能拒绝的关系。这层关系不远不近，不会对他呼来喝去，也有余力帮衬他一把。

除了太能花钱外，赵芊芊几乎没有缺点。但这一个缺点，严格说也不太能算得上，他自信自己能教育好她。田凯文对于组建家庭的自我身份定位是“教育家”。

张放是从孟沛初这里得知赵芊芊结婚的消息。

那天赵芊芊走后，他就接到了张父的电话，让他往本地著名CBD去。张父把钱都放进了信托公司，那家公司的掌门人被爆出失联。像张父这样消息灵通的，就去公司堵人。张父年纪大了，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就叫他也过去。父子俩在CBD楼下围观了保安赶人和警察调解，但该公司没有人出来给他们一个说法。回家后，张父就病倒了，连着几天，张放奔波于医院、公司和家之间。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病，就是失眠、多梦、食欲不振，为着信托公司稳健，张父把大部分流动资金都投了进去。他没办法面对钱可能追不回来的事实，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公司里上百口人等着他发工资的现实。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都押在了信托公司上，信托公司爆雷，他的最后一口气也泄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放着手卖公司，可他们这种传统企业，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接手。一天见了五个有意向购买的人，一个比一个出价低。这一次，他家里的责任真正落在他身上了，才知道之前他因为清闲生出的被别人需要的感受是一种无病呻吟。从前的生活像梦一样，在梦里，赵芊芊跟他说她要嫁人了。醒来后就接到了她的微信，一长串信息，躲躲闪闪，没有重点，但他还是在许多字里看到了“对不起”以及“不合适”三个字。事情就赶得这样巧，他们吵架，然后他家里出事，紧接着她提出分手，连给他连问一下是不是因为他家里出事了她才分手的机会都没有。

秋天是真正到了，张放觉得家里也好，公司也好，外面的景物也好，都凋敝得令人心痛。孟沛初叫他出来喝酒，他也没多想就出来了。把车停在停车场，看到停车费一小时六十块，他才反应过来，孟沛初还是孟沛初，如今是普渡制药的CEO，而他如今连一个“家具大王”私生子的位置都保持不住。“家具大王”只剩下一个空壳，还欠着债，厂房卖一卖，兴许有点钱。张父不表态卖，他就没有再提。坐在车里，他看到路灯渐次亮起来，心里也平静下来。往后他的人生和孟沛初越来越远，他们双方会遇到越来越不同的人。所谓形同陌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孟沛初信息畅通，一见面就问他他父亲信托公司的事儿：“警察怎么说？”

“人找到了，也自杀了。”张放笑：“这消息都还没往外发布呢，就怕我家老爷子这样的受不了也跟着去了。”

孟沛初道：“短期内有赎回的可能吗？还有就是产品是否存在增信方以及是否承担连带责任？”

“赎回不了，比我家多的也有，也在等消息，连带责任这个倒没有，就是钱没了。”说着，他给自己和孟沛初都倒上酒。

孟沛初按住他的肩膀，说：“尽快收集证据，包括认购协议、转账记录、合同、工作人员沟通记录等，如果你父亲买的这个产品涉及到非法集资、虚假宣传、虚构标的等，可以去金融监管部门寻求支持。”

张放点点头：“好，我这两天再跑一跑。”

“别说我了，你怎么样？”

“我就还那样，”孟沛初喝掉手里的酒：“新变化就是结了个婚，和小略，感觉还不错。”

张放看他一眼：“看出来了。”又苦笑：“还是你比较幸福，原本还想着能和你当一当连襟。”

“我正要跟你说这一点，”孟沛初认真起来：“你的女神要结婚了。”

张放一愣，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良久，他才道：“我们之前吵了一架，已经分手了。”

孟沛初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给他倒酒，心里怨自己没忍住就把赵芊芊结婚的事说了出来。

后面的两个小时里，张放没说一句话，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孟沛初找人开他的车送他回家，自己开着车跟在他车后面。到了张放住的小区，他醒了一下，只说地方不对，不在这儿，司机打电话给他，说是地址有误。他下车去拍醒张放，才得知这套他住了好多年的房子，如今已经挂了牌往外卖，东西都搬空了。

张放现在和张父住在一起，还有张父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张父妻子曾纠集一群人去“打小三”，张放亲生母亲为此落下了残疾。他为母亲恨那个女人，在张父公司上班第一天起就让张父买了房子独自住。因为住的是张父买的房子，花的是张父给的钱，就对父亲恨不起来，后来反倒因为父亲的倚重产生了奇妙的被需要感。张父和妻子没有孩子，张父投资的信托公司爆雷后，张放跑前跑后，也要卖了自己的房子住进老宅子，张父妻子对他也客气了不少，大抵也是拿他当靠山。

孟沛初和司机一起敲张家别墅的大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妇人，大概是张父的妻子，瘦巴巴一个，搀扶着张放进去，埋怨他喝太多，说喝酒对身体不好。孟沛初从后面望过去，他们俩倒像是一对母子。

第五十二章 人生就是不间断的吃苦，不是在这里吃苦，就是在那里吃苦

于是赵芊芊的婚礼，热闹倒是热闹，但她最想让看到的人都没有来，多少有些寂寞。倒是以前一起玩的朋友，私底下说田凯文岁数大她十岁，太老了。她听了要笑出来，这就是羡慕了。对结婚员而言，对方的年龄是最不成问题的问题。赵芊芊朋友们家里从事的都是传统行业，时代在变，他们调不了头，站在岸上看别人的船扬帆起航，这比看到自己的船翻了还要不甘心。

结婚是一个漫长的精神挤压的过程。以往赵芊芊看到的都是社交媒体上漂亮的婚纱、巴厘岛、蛋糕和鲜花，婚礼结束才是婚姻的真正开始。田凯文给赵芊芊报了什么计算机编程的线上班，理由是人工智能时代来临，他以后再创业就和人工智能相关。人工智能都可以写代码了，她还要学编程，简直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