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飨[灵异](4)

作者:竹里居 阅读记录

他们掩饰得很好,会偷偷注视她,尽量在她注意到之前将眼神收回去,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根本不会发现这些迅速游移的目光。

不是打量外来者,也不是打量闯入者,那眼神带着熟悉,带着深究,交汇间仿佛已经交换过千百条信息。

她身上的羽绒服蓬松柔软,走了这么一会儿,寒意却依旧没有褪去。本能地,她开始寻找自己熟悉信任的人。

院子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虞雯莉和那个穿着华丽法衣的道士站在角落,她拿着一个信封要塞给道士,人家不肯收,两人正在进行一番拉锯。

“莉姐,跟我说一声的事,拿这些做什么。”

虞雯莉用信封拍他一下,“不光因为这事,我听说你师父前段时间住院了,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这道长的师父是镇上资历最老的道士,今年已经八十多了,无儿无女,和徒弟们住在道观里,身体一直康健,住院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虞雯莉还担心了好一阵。

“痛风了!住了两天就回来了,精神特别好,每天在那骂我们这不给他吃那不给他喝,就是医生嘱咐不能累着,最近都在观里休息呢。”

虞雯莉又将信封往前塞塞了塞:“拿着,给你师父买点营养品。”

道长还想躲,被一句话堵了回去:“还你师父的人情,又不光还你的,拿着!”

他只好收了。

程素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她脸色不是很好,虞雯莉以为她是晕车还没好。

她拉着程素介绍:“这是陈卓陈叔叔。”

程素露出一个笑:“陈叔叔好。”

陈卓看着她,从衣服暗袋里摸出一张迭好的符:“都长这么大了,来,叔叔给你的见面礼,可保出入平安,家宅安宁。”

程素的眼神被法衣吸引了一瞬,接过符,道谢的时候笑容比之前舒展许多。

陈卓也发现了她脸色不对,和虞雯莉对了一下眼神,继续和程素说话。

“觉得叔叔这件衣服好看?”

程素点点头。

“这衣服可不简单,”陈卓卖了个关子,“老对象了,我师祖的师父传下来的,我师父的宝贝,受过不少香火,今天还是第一回让我穿。”

陈卓话说得夸张,却一点不假。这件青绿色法衣的确气派,黑色缘边以百鸟纹为饰,左右肩上各有一个大的团龙纹,前后通绣五彩祥云并白鹤纹样,鹤身织入了银线,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就因为这件法衣,他们道观在市里甚至省里的地位都不低。平日它被挂在专门的屋子里,每日念经,旬日熏香,轻易不会被请出山。

上百年的物件了,穿一回少一回。这是师父原话。

他这么一展示,程素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衣服上,脸色逐渐变好,虞雯莉暗暗瞧她一眼,放下心来,拆陈卓的台:“行了行了,知道你快四十开始当家了,收一收,收一收。”

二人又你来我往几句,陈卓回到小道士身边,开始准备主持哭灵。

雪更大了,院子上方又支了一片塑料顶棚,时不时有人将上面的积雪顶下来铲出去。圆桌被摆得更加紧凑,凳子迭好放在一边,院子里空出了大半,所有穿着孝衫的人按照辈分排列在堂屋前。

道乐重新响起,陈卓用高亢的声音,肃穆的曲调,吟唱着仪式的开场词,大意就是哀惋老人的离去,诉说家人的不舍,祝福往生者,安慰在世人。

开场词念完,他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白宣,开始念孝子的名字。

四人一组,按照辈分依次向前,很快就轮到了程素。

“程清远,程清文,程清灵,程素。”

程素和另外三人走上台阶,进入堂屋,地上已经摆好了四个蒲团。

“孝子跪——”

“孝子起——”

“孝子请回——”

这个流程结束得很快,陈卓从堂屋里出来,让大家站成两列,安排了前排的两个人高举白幡,最后由二爷爷的儿子程兴国捧着遗像站在最前面。

程素其实没怎么见过程建国,但今天他很好认,作为逝者唯一的儿子,他的装扮是最特殊最显眼的。

除了标配的孝衫褂子、头巾和胸花,他还有一根腰带,和一顶帽子。

这个帽子的设计者或许有点抽象天赋,仅仅用四根木条,就做出了一顶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帽子。一个圆圈当底座,三根木条往后弯折,最后汇集于一点,固定在底座上,再用白色绢纸做成叶子的形状,粘在木条上,就算做好了。

忽然一阵酷烈寒风穿堂而过,吹得纸叶子微微颤动,吹得白幡像试图挣脱的亡魂,吹得程建国的脊柱深深弯了下去。

依旧伴随着陈卓的高亢吟唱,队伍开始缓缓移动。

先是围绕着停放在堂屋内的棺木。

程素低着头,试图眼观鼻鼻观心,但余光很难控制。她今天第一次看见了完整的棺木。

和殡仪馆里的不同,这具棺木称得上漂亮,底座的弧度流畅,棺身滚圆微凸,比起棺材,更像一张小舟。通体刷了锃亮的黑漆,灯光照射下,映出平滑的弧光,锋利的边角饰以金线,一头用鲜红的染料写着大大的寿字。

棺木没有封上,但也并非敞开,上面盖了一床有些年头的棉被,红底鸳鸯牡丹纹,是整间屋子里最鲜亮的一处地方。

队伍里的脚步缓慢,杂乱而沉重,跨过门坎,走下台阶,徐行到院子里的供桌旁,桌前的盆里,纸钱依旧烧得旺盛。

队伍停下了,程建国在桌前跪下,接过纸钱,一迭迭往盆里放,依旧佝偻着,嘴里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不大,程素的位置靠后,听不太清。念着念着,程兴国情绪有些失控,伏倒在地上,旁边的人急忙将他拉起来。起身后程建国抹一把脸,打起精神念完剩下的词。词念完,队伍继续围着供桌绕。

这样算是一圈。

转一圈,院外就会点一次鞭炮,三圈绕完,这一次哭灵就算结束了。

将近十一点了,虞雯莉和程勇军打牌的打牌,搓麻将的搓麻将,爷爷作为亲兄弟一直忙进忙出,程素照旧去了奶奶在的厢房。

一桌子都是老人,到了睡觉的点了都在打盹,程素轻手轻脚坐下,不敢再睡,打算玩会儿游戏提提神。

没信号。

山区就是这一点,运气不好呆的地方就是信号死角,很不幸,好像这整个院子都是死角。

祠堂没有WiFi,她点开一个很久以前下载的单机游戏,开始玩脱机模式。

十二点左右吃了一顿夜宵,中间又去哭了几次灵,五点多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浓黑,村里的鸡开始叫了。

院子里又忙碌起来,程素以为要哭灵,出去了才发现不是。院子里摆了好几个大麻袋纸箱子,那个纸扎的漂亮豪宅也被人扛在肩上。

她找到同样站在外面的虞雯莉:“妈,这是干什么?”

虞雯莉的声音里是浓浓的困倦:“给二爷爷烧东西,他以前的衣服啊什么的都要烧了,阴宅这些也要烧掉。”

程素点点头,问她:“可以去看吗?”

老是坐在屋子里憋得慌,她打算趁此机会出去走走。

虞雯莉打着哈欠点点头:“记得打伞,别挨火太近。”

刚好爷爷就在烧东西的队伍里,程素跟了上去。

焚烧的地点选在祠堂附近一片空地上。一起出来的人不少,带了铲子和锄头,他们先将积雪铲扫干劲,再在周围挖了一圈隔离带。

即便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焚烧依旧进行得很不顺利——风太大,把火苗吹灭了,雪太大,把火苗打熄了。最后他们几个人围在一起挡着风,打着伞才将火点燃。中间又熄了好几次,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将这一堆易燃物烧光。

回去的路上,人群有些躁动,讨论的话题只有一个。

雪这么大,等会儿木头怎么上山。

本地方言,木头指棺材,上山就是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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